一直都是你的師兄,這個“一直”會持續多久?
姚珞並沒有說太多,到最後也隻是和陳宮再笑了笑,卻又看到他皺起了眉:“你不信我?”
“嗯……怎麼說呢,師父曾經和我說過,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和慈哥除外。”
看著姚珞認真的樣子,陳宮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隻是用一種格外微妙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你確定是他說的?”
這種話怎麼都不像是那位說出來的話,倒像是姚珞自己編的。
“嘿嘿,你猜?”
“我知道你還不信我。”
知道自己與姚珞相識不過數日,她也不可能會真的相信自己,因此陳宮也沒有覺得不滿,看著她似乎想要移開的目光反而變得比之前更加強勢:“但如果說你有一天想走,那麼記得,東郡陳宮在這裡。”
如果說陳宮說出什麼“我是你的後盾”或者發誓,姚珞是真的不會信這些。偏偏他說隻是單純說著他在這裡,就像是——
就像是,永遠給她留了一條後路一樣。
很奇怪的感覺,同時也讓姚珞覺得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她來到這個時代那十一年,從一個嬰兒長成現在孩童不算孩童、少女不算少女的微妙年齡,也早就為著自己的前路打算,從來沒有往後看過。
她不想後退,也從來都不會後退的時候,偏偏有個人和她說,隨便哪一天都沒關係,她還有個可以說是能“回去”的地方。
可她早就沒有歸處了。
“這樣,多謝。”
看著眼前再度被關上的門,陳宮緊鎖著眉頭回到前廳,看著笑眯眯的祖父有些怔住:“祖父?”
“嘖嘖,被拍出來了吧?那小丫頭片子我早看出來了,倔得很。”
“她並不是……”
“我知道她不是,她比你小,走得已經比你遠了很多,知道為什麼麼?”
因為她必須要這麼走下去,才能在或許不遠處的未來有立身之地。
“我一開始還覺得公祖太過於執拗,現在想想,也或許隻有她才能入他的眼睛。”
將老仆給自己送來的梅子撿了一塊放在嘴裡,陳熹被其中的酸味激得差點沒吐出來:“什麼玩意兒啊?這麼酸,是人能吃的麼!”
對這梅子還有點眼熟的陳宮保持沉默,良久才重新開口:“她已投奔曹孟德。前些日子曹孟德在濟南對準官員揮刀,過於不仁。”
“不仁?我倒是覺得這才是他的仁心所在。在這時候一個能夠以法為度的國相,總比一個隻想著安穩的國相來得好。嗯,也估計是這個,她才投了曹孟德。”
“為什麼?”
“今日她來,對著老郭道了聲謝。”
小事中可見大謀,雖然隻是一聲謝,但是又有多少人,隻是因為引了個路,就會對一個老仆人說謝謝呢?
姚珞所看到的,並非是天下,卻也是最後的天下。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她為民為社稷,對所謂君子從來都是嬉笑怒罵不屑一顧。”
陳熹輕輕撫了撫他的胡須,眼睛裡仿若有利箭,直直地看向了眼前的孫子:“而你,隻求仁君。”
兩個人終究是不一樣的,如果現在要陳熹來說誰能在這個亂世走得更遠,那麼必然是姚珞。
不能讓自己這個笨孫子再跟著人學了,這被教得簡直腦子都要迂住,都快不知道變通兩個字。想到這裡陳熹小小吐出一口氣,距離陳宮加冠還有五年,他現在去多抽抽大概率還能抽得回來……吧?
在陳宮家這三天姚珞倒是過得挺開心,隻不過讓她有點沒想到的是除了自己那位師叔以外,她還被迫見了陳宮爹媽和弟弟,作為一個外人坐在陳家家宴中,突出一個如坐針氈。
看著陳宮母親陳徐氏對著自己格外熱情還送了衣物的模樣,姚珞看著她那張也不過是三十歲的臉,突然想到一件挺麻煩的事情。
眾所周知,漢靈帝是個特彆會賺錢的皇帝,而在姚珞看來更會賺錢的,是他祖宗漢惠帝。彆看這位在後世人心中印象裡隻會喊著“如意如意”,但是這位皇帝大爺創造了曆史上最早的、雖然看起來好像很正常,但仔細想想簡直讓人覺得把人當豬來看的“單身稅”。
在漢朝女子十五、男人二十歲之前是每人每年20錢人頭稅,但之後要是還單身不結婚,就要交單身稅每年600錢。這600錢按照物價轉換,基本能買小半畝中等肥力的田。而曹老板給自己的工資暫時是一個月10鬥米,換算下就是起碼一年裡三個月不吃不喝攢工錢才能把這錢給交了——
也太慘了吧?要不回頭和許老板說,把他給自己送的糕點都換成五銖錢?單身稅從小攢起,她估計也是漢朝攢錢第一人。
在心裡開始記賬的姚珞聽著陳宮母親的各種絮絮叨叨倒是覺得很溫暖,就是沒機會插話,隻是偶爾點個頭讓她知道自己在聽。
陳宮的父親倒是很嚴肅,並沒有和自己說兩句話,但是在溫和的外表下她也能感覺到他的關切。等到好不容易天色變暗回到她的房間,姚珞略微推開窗,看著眼前一片深藍色的天空突然有點恍惚。
有這樣的家,怪不得陳宮會長成這種有些理想、帶著點正經,但是又有些少年意氣的模樣。她十五歲的時候呢?
她以前十五歲的時候還在評彈學校,為了一個好的練習室拎著三弦苦練短跑與同學們鬥智鬥勇……
聽起來好像也挺青春的。
想到評彈學校姚珞就想起自己今天功課都沒做,張開嘴沒忍住先從貫口開始背起。背完了貫口後姚珞把手搭在窗沿上,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後實在是有些無奈。基本上能唱的長篇都在後世才有,她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來一段梁祝吧?
難不成等將來,她還得自己寫本子?那也太艱難了。
嘀咕著隨便把詩經裡的《甘棠》唱了一遍算是交了功課,剛想準備去睡覺時姚珞就聽到了門邊隱隱的腳步聲,猛地打開時看到陳宮僵硬的背影實在是讓她有點想笑:“想聽?沒事,我每天都會練。”
“你是準備以後隻說話了麼?”
“嗯……說話也要唱啊,你要是能給我一把弦鞉,我還能彈呢。”
弦鞉就是日後的三弦,這種樂器就和竹笛一樣,千把年了變化都不大:“你要聽的話我還能再給你唱一段,比如說——”
“比如說?”
“那還是等我走了再唱比較好。”
看著姚珞靠在門框上仿佛沒一塊骨頭的樣子陳宮也懶得再說她,反正這姑娘就是嘴上好好好,轉過去死也不會改的樣子,他說了也沒用:“你還是準備回濟南?”
“濟南的父老鄉親可都等著我說洪荒呢。”
“不是為了曹孟德?”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