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珞想或許不管陳宮的意思是什麼, 在他問出口的那一刻,自己對他而言或許也並不隻是曾經的那麼一個編外“師妹”身份。但就算心裡明白,她還是更想聽陳宮說出來。
她現在與曹榮合住, 住的地方周圍大多安排了援營的姑娘們。隻不過今天她們大多都出門去說書唱書了,基本都不在家。但隨著天色暗下人也差不多應該回來, 讓她們看到陳宮在自己門口……
“很重要。”
偏偏陳宮的回應簡短有力, 甚至於可以說是無比篤定,看著自己的表情除卻認真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彆的情感:“如果沒有你, 我很有可能會死在這個亂世中。”
“那倒不一定。”
聽到這個姚珞抬起頭看著陳宮的眉眼, 眼神似乎一瞬間稍稍偏了偏隨即又重新注視著他的眼眸,臉上的笑容中似乎多了點微妙的變化:“所以這和在意有人與你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有什麼關聯?”
“我隻是覺得, 若是他還在就好了。”
青年歎息的聲音通過空氣逐漸傳遞到她的耳朵裡,他長相雖然沒有郭嘉那麼精致,姚珞曾經見過的他身上的那種少年意氣也已經儘數消退,隻留下了沉穩、以及讓人有些不自覺會去相信他的包容與溫潤。
“若是都在的話, 我也不必……”
“不必什麼?”
“沒什麼。”
陳宮似乎是第一次在她麵前輕笑出聲,嘴角勾起的時候讓姚珞恍惚著似乎又看到了曾經見過的少年。很快他轉頭瞥了眼旁邊,笑容也重新收了起來:“或許會很麻煩,不過我並不介意。先走一步, 後日州牧府上見。”
目送對方離去到背影也消失在拐角,姚珞想著他略有些紅的耳朵輕笑一聲,抽出腰間折扇放在手心輕輕拍打著, 聲音一瞬間亮得仿佛整條街上都能聽到:“非禮勿視,好歹也和我學了那麼多年了,這幾個字聽不懂?”
整條街上突然像是死了一樣,隨即旁邊偷偷摸摸開了好幾道門, 一個個小姑娘探出頭看著似笑非笑的頂頭上司個個苦瓜臉,完全沒了剛才的興奮模樣。
這,這不是她們好奇嘛。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看上去年輕俊朗的人來找她們家彆駕,實在是好奇兩個人什麼關係啊。
“今天我不說,再有下回全都給我去批作業。”
“軍師,咱們援營什麼作業沒見過……”
“正巧,最近二公子準備開蒙,盈豐在想要不要把適齡孩子們聚到一起開蒙,想在樂營裡選幾位去當老師。”
媽呀,那可不得了,是熊孩子!!
雖然大家知道曹丕不是熊孩子,但是想到要教小孩,所有人瞬間都老實了。不過姚珞也沒再責備,總不能趕著這群姑娘去寫檢討吧?寫個“我不應該看軍師和陳屬官站在一起說話”……
這是檢討?這明明就是對自己的公開處刑。
所以你好我好大家好,這事兒就抹了。廩丘乃至整個兗州,還不夠大家忙活的麼?
濟南軍的訓練標準稍稍有點高,曹操一開始還很擔心是不是濟南地方小,實施起來才比較簡單。等到濟北也並了過來,同時濟南軍援營一並擴招,從開始的混亂到之後一切按照規章製度條理來也不過三五天。
因此等證實了濟南軍訓練可行、軍紀也一樣可行、並非隻是濟南個例時,曹操心動了。
世間對軍隊宛若對劫匪,甚至於偶爾更恐懼幾分。但是在如今的濟南郡卻並不是如此,甚至可以說家家戶戶都對軍隊大門敞開,軍民確實如同姚珞之前所言如“一家親”。想要讓這樣的軍隊擴展到整個兗州時曹操看著眼前的青州軍,考慮到最後也同樣沒有徹底下死手。
畢竟這些人說好聽點是兗青二州的黃巾軍,實際上……
實際上也不過都是些吃不飽飯的流民罷了。
因此濟南軍的打法最後也由荀彧確定下來,以晝夜不間斷騷擾、迂回突擊、把人精神打殘、再招降這一套流程為主。
隻是讓曹操有些猝不及防的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若是對用著曹字旗的軍隊他們投降,俘虜待遇良好還給吃飽飯這事兒似乎開始瘋傳出去。以至於到後麵都不用打,遇到人對麵高喊一句“對麵可是曹國相”,再看到曹字旗一個個直接把手上的木棍鐮刀給扔了。
曹操看著那些穿著破爛的“青州軍”打都不想打一下,紛紛跪地再抬起雙手,表示咱們投降的模樣徹底傻眼。
“這……”
“彆的不說,咱們糧草撐得住麼?”
“進衝已經去確認過三四回了,軍糧略有吃緊,但誌才緊急調了一波衛商那邊收來的糧草,援營糧草運輸也已經送達,糧草無憂。隻是……”
“隻是什麼?”
“主公,按照這種架勢,兗、青二州基本已平。”
第一次看著幾乎十萬人全部對著自己降了過來荀彧也有些覺得衝擊大,甚至於在想這是不是黃巾賊打著以人數拖垮濟南軍的念頭。然而看著仿佛是用不完的糧草,荀彧想著當初戲誌才給自己看的濟南倉默默地轉過頭。
他們濟南這兩年當真就是廣積糧,甚至於可以說糧多到用不完,如果不是因為整個神州都有戰火,濟南簡直就是完全的盛世模樣。
這樣的盛世,能不能擴散到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瞥了眼在思考的曹操,荀彧表情沒有太多變化,隻是認真行了一禮:“主公,若是再打下去,糧線過長,對我軍實在不利。”
“確實如此,回濟……回廩丘吧。等等,給我筆墨。”
曹操原本還有點不好意思開口,聽到荀彧這麼說立刻下了這個台階,但又寫了一封信交給王獒:“進衝,你可否幫我送一封信去冀州?”
“是給州牧公袁本初?沒問題。”
王獒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好,看著曹操行了一禮:“主公放心,進衝必幫您把信帶到。”
“多帶幾個人一起,路上小心。”
“好。哦對了,大營長也給您寄了信,您可得確認我著實送到了。”
“沒錯,你的確是把信送到我手裡,不過我還沒看。你去吧,自己安危最重要懂麼?”
看著王獒行李後一溜煙就跑遠的背影曹操無奈地搖了搖頭,回到自己營帳中也沒回避荀彧。拆開曹榮寄過來的信剛掃了大半,荀彧就聽到自家主公突然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下意識抬頭看過去時卻看到他拳頭握緊眉頭緊鎖,整個人身上似乎都充滿了殺氣。
哦,如果說是嫁女什麼的,他就不摻和了。
“等我回了廩丘就送她回濟南,阿珞不成親也沒見她這麼急吼吼要嫁人,我親閨女倒是在這個時候來勁。”
曹操磨著牙半晌才擠出幾句話,抬頭看了眼鎮定的荀彧撇嘴:“我還是第一回嫁女呢,哪怕是嫁給誌才,我心裡也難受。”
所以也不必來問我?我閨女九歲,沒到那時候呢。
“若是阿珞再這麼來一次,我真怕我劍能脫手飛出去。”
聽著曹操和老父親般的抱怨荀彧倒也沒什麼覺得有不對勁,畢竟曹操本來就是個挺親和下屬的人,當初戲誌才說過幾個夏侯惇典韋幾個在他家玩投壺,玩壞了十七八個他也不生氣,甚至於偶爾還興致勃勃,和他們一起去砸壺玩。
他們閒暇時也會聊兩句子女,荀彧的女兒荀綺和夫人唐欣兩個一直在濟南的援營幫忙,荀綺偶爾和人讀書被幾個援營親屬都稱為“荀小師”,曹操也都是早就知道的。
“英存留於廩丘,主公不擔心?”
“我倒是有點擔心廩丘剩下的那些人,被英存弄得說話都不敢大聲。”
濟南軍一直在接納青州的黃巾軍,到現在成年男人基本投得差不多了,他們也會接收青州黃巾軍中的婦孺小孩。然而現在兩個站在一起目光凶狠的小姑娘拿著鐮刀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身後護著驚慌的婦女,一步都不肯挪開。
“誰知道你們想要乾什麼,我們絕對不跟你們走!”
兩個小姑娘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手上的鐮刀上卻有著發黑的痕跡,身上的戾氣也格外深重,讓旁邊幾個濟南軍苦笑著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
“這是怎麼了?”
“趙隊長??您怎麼在這兒?”
“嗯?我來幫忙運糧啊。軍師說過,運糧隊必須得是自己人,也彆驚訝,我可是拿過濟南軍武考前五百、負重成績前十的。”
援營既然是濟南軍名下,其中六營的各種訓練自然也都是朝著濟南軍看齊。除了讀書認字以外,必要的砍殺與負重越野自然也是訓練過。趙姯能夠一個人背著大鼓跟姚珞翻山越嶺著去迂回,用濟南軍裡曾經圍觀援營大比幸運兒的話來說,“一鼓槌敲破腦袋”不在話下。
“看你們有點麻煩,荀司馬命我與醫藥二營幾位姐妹前來接手。營副也在,你們可安心。”
看著王大嬸手裡還拿著十幾斤重的槊,所有人敬仰地對幾個姑娘抬手行了個禮,聲音裡也多了點無奈:“可能還是咱們長得不好看,要好看些說不定她們就聽了。”
“行了,知道自己不好看還不去好好收拾下?這事兒讓咱們來,你們趕緊去收營。”
“是。”
對著王大嬸最後行了個軍禮,幾個濟南軍又衝著兩個小姑娘揮揮手跑遠,讓她們有些驚訝的同時看向了身上穿著皮甲,以及袖口掛著紅章的幾位姑娘。
“在下趙姯,濟南軍所屬援營中樂營衝陣隊隊長。”
趙姯首先抬手與所有人行了一禮,隨即又介紹了旁邊醫藥二營的姑娘與王大嬸,隨即才看向似乎態度有些猶豫的兩個小姑娘:“所以請你們放心,這一路上你們的安全係數由濟南軍中女兵負責,不會讓你們與旁人混而居之。”
“你們不是把我們捉去當營女支的?”
“什麼???那群殺千刀的和你們這麼說的???”
聽著那兩個小姑娘猶豫的問題王大嬸差點沒炸,提著她手裡的槊就要去拚命:“剛才哪幾個,全部給滾回來!忘了軍紀,也把你們的頭給忘了吧!”
“不是,他們沒這麼說,可不都這樣麼?”
“……”
王大嬸突然卡了殼,看著終於露出些許膽怯的姑娘歎氣,隨手把她那根長槊扔到旁邊,抬手表示自己沒有武器後慢慢蹲下,聲音又柔和了不少:“沒有啊,不是。大嬸我是營長,你們受委屈了和我說,我去幫你們先把對方閹了再砍頭。”
“沒,他們碰都沒碰到我們。”
另外一個總算是放下了手裡的刀,腳一軟就坐了下來,突然哭出了聲:“要你們早點來,早點來,倩姐姐就也不會……”
“阿薑!不許哭!也不許怪彆人。我們自己不強,怪彆人來救不如怪自己太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