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和周瑜兩個現在也不過十八歲, 姚珞想想自己當年高中大學的年齡,那是真的如同餓鬼轉世——早上第三節課上到十點半的時候必然是全班開始肚子叫,晚上回到宿舍拉開櫥櫃就能摸出一桶蔥香味的萬年青餅乾, 背著老師哢擦哢擦啃得落淚。
現在也差不多,她前幾年吃飯那叫一個氣吞萬裡如虎, 雖然現在青春期也算過去了, 但周瑜和孫策這個年齡,保證是肚量最大的時候。
四點鐘吃晚飯, 現在晚上九點, 說是說不餓,但夜宵放在手邊,那還得了?
“真是沒想到, 英存你居然這麼會吃。”
好奇拿起旁邊放著醃製好的羊肉串,孫策立刻把它挪到爐火上,聽著烤肉時的滋滋作響那叫一個殷切,看著肉的目光溫柔如水又格外迫不及待:“這種吃法好, 還能自己動手掌握火候,我喜歡。”
“不嫌蠻夷?”
“好吃就行了啊,再說了,這蠻夷個什麼, 人趙武靈王都胡服騎射了,就不允許咱們也胡式燒烤?”
孫策盯著手裡的烤肉串,翻來覆去也不要周瑜幫忙, 拿著手裡的木頭枝子烤得不亦樂乎:“這什麼木頭?我怎麼嗅著還有種果香呢。”
“好吃就行了,還管什麼木頭。”
“也是。”
周瑜無奈地看了眼旁邊的好友,他手上被迫拿了一串擱置在炭火上,卻是等到周瑜大呼小叫了才慢吞吞翻麵, 眼睛盯著姚珞良久才歎氣:“彆駕如此相邀,不會隻是為了烤肉吧?”
“如果我說是呢?”
“……”
“嗯,讓我想想啊,若是我說‘丈夫出征、夜色悠長、寂寞難耐、無心入睡,故與兩位俊才月下遨遊,炙肉相交’,你是不是會覺得我說得對?”
孫策看著正好在喝茶的周瑜,看他猛地一嗆側過頭猛咳幾聲後同情地放下手拍了拍他的背,隨即才像是怕烤糊一樣立刻把手裡的羊肉串又翻了個麵:“雖然知道英存你是在開玩笑,我怎麼覺得英存你對這種言論這麼熟練呢?”
“習慣成自然咯。”
“誒?那你主公還有那陳公台居然不生氣?”
“我就不明白了,你們聽著都這麼漏洞百出,他們會不知道?若是真信了這流傳下去的流言,那他們的心裡,到底是更相信誰呢。”
姚珞低低地笑了起來,卻聽著眼前兩個人表情都有些不自在。眼前的人比之前他們相見看起來似乎又成熟不少,哪怕隻差了兩歲,孫策卻覺得他們似乎和姚珞看上去都不像是同齡人。
若是要說的話,大約還是“居移氣,養移體”這句話更加恰當。
“再說了,若是我去在意那些流言,而不是關心那些關心我的人,我又和傻子有什麼區彆。人都不想被當成傻子,我隻要去回應那些希望我好的人就行了,越是希望我死的人,我當然要活得越開心,氣死他們最好。”
孫策沒忍住笑了起來,又給羊肉串翻了一麵問著姚珞確定能吃立刻放在自己麵前的盤子裡,也不用旁邊的筷子將肉摘下來,而是直接上手啃。
這麼小小的一塊羊肉,味道卻讓孫策瞪大雙眼。火候方麵他吃著似乎是有些老了,但是羊肉依舊鮮嫩沒有任何膻氣,一口下去居然還能嘗到些許肉汁。微微的辛辣味道與醬料讓整塊羊肉都無比入味,再加上姚珞還遞過來自己用手磨著就能撒上去的岩鹽,直接而又粗獷的、帶著煙熏之後的炙肉瞬間讓孫策大呼過癮。
“那當然,這可是我容姨的手藝。這世上要是有誰能封個什麼肉廚神,我絕對提名她。”
“嘶,好吃,味道好!雖是我烤的肉,但之前都是那位廚師做的吧?這位廚師是誰?可否,嘿嘿……”
“彆想了。”
姚珞一聽孫策的意思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庖廚一向都不是良民而是奴仆,但在兗州廚師這項工作是最重要且神聖的,他們一開始隻是濟南人自稱濟南火頭軍,現在嘛,大約就是兗州百萬火頭軍了。
“做這個的是子義的娘。”
“……啊??子義的阿娘?”
“怎麼,聽到子義就露出這個表情,想見他啊?”
姚珞促狹地瞥了眼周瑜,看到他並沒有什麼嫉妒的表情時才轉向孫策,歎息著咬下一口肉,嚼完咽下才繼續說下去:“真可惜,他現在陪著東家在去北海給孔融幫忙呢。”
“說到北海,嗷,沒,沒啥。”
知道周瑜偷偷摸摸踩了孫策一腳,姚珞也不介意,隻是輕輕笑了笑:“另外還有什麼想問的,一並問了吧,也能正好烤個第二批。公瑾不喜羊肉的話,來個雞翅膀如何?”
“並不是不喜羊肉,隻是兩軍對壘,英存如此找來又有何意?”
“很簡單啊,你們不想打,我也不想打。”
姚珞拿出旁邊同樣醃好的雞翅膀放在炭火稍微低一些的地方慢慢炙烤,同時又拿出片好的魚片一樣放在炭火上繼續烤著:“既然都不想打,那為什麼要打。”
孫策愣了愣,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周瑜依舊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良久後才開口:“所以,英存是希望我們投奔曹孟德?”
“想是想的,畢竟當年我東家與破虜將軍關係良好,談笑儘歡,就差成了親家。”
“……”
瞥了眼有些尷尬的孫策,姚珞也不再揪著這點說話,伸出一根鐵棍又去扒拉了一下炭火:“另外此次見麵,我隻是想要提醒伯符,不要讓仇恨蒙蔽雙眼罷了。”
“你說什麼?”
“殺死破虜將軍的,可不是黃祖。雖然他的確射出了那箭,但他卻並非是你的殺父仇人。”
聽著孫策一拳敲在桌子上憤怒站起的聲音姚珞頭抬都沒抬,就連周瑜也隻是讓孫策坐下,並未開口直接指責姚珞。姚珞也沒再繼續說下去,給雞翅膀翻了個麵看著金黃的顏色滿意點頭:“我不會說話,但是我眼睛看得挺清楚。另外伯符,你覺得袁公路會那麼好心?”
“不……”
裝作沒聽到孫策脫口而出的那句“不會”,姚珞接著直接說下去:“破虜將軍留下的那支,可是袁公路唯一能打的,你覺得他會還給你?若是你自己練兵,無糧無地又能支撐多久?假設你真的有了地盤留下,那這地是你的,還是袁公路的?”
這塊地是你的,還是袁公路的?隻要是彆人給的遲早都會被拿走,唯獨自己打下的,才是真正自己的東西。
看到兩個人仿佛一瞬間打了個激靈,姚珞卻不再說下去,笑眯眯地舉起了杯子:“不聊這些,有月色有酒有肉,不吃麼?還是想來口泡菜解膩?這可是巴郡特彆的手藝,若不是我磨著興霸,他還不同意給我們泡呢。”
孫策的嘴唇微微抖了抖,卻在最後還是坐下拿起筷子開始風卷殘雲。周瑜在旁邊盯著姚珞良久,聲音突然多了點笑:“看來彆駕是覺得,伯符能做出一番事業?”
“不錯。”
並沒有遮掩反而點下頭,姚珞在孫策愕然的注視中笑得悠哉:“伯符一看就是成大事之人,不現在拉拉關係,什麼時候拉?趕緊的吃了我的肉,回頭要真打起來,你也輕點使勁。”
“……英存。”
“什麼?”
“你覺得我能成大業?”
抬頭看向認真的孫策,姚珞倒是輕輕歎了口氣,卻是放下手中肉串抬起手撐住了自己下巴,聲音裡多了點飄忽:“我有想過很多東西,有想過若是在此設伏一勞永逸會不會更好,但又想到吳夫人當時哭泣的樣子,再想到了她送我的白蘭香。”
白蘭花的香味幽幽地伴隨在三個人周圍,孫策沉默良久看著眼前恍惚的軍師才帶著點艱難開口:“你想殺了我與公瑾。”
“不錯,很想,非常想。”
“那麼是心軟,讓你不願意殺我們?”
“不是心軟,而是若我在這裡殺了孫伯符與周公瑾,那以後再也不會有一份敬畏了。”
將雞翅膀中的一串抬起來用刀劃了兩下,確認血水沒了但還是放在上麵繼續炙烤,隨即姚珞又換了一串,劃開後聲音裡多了點自嘲:“我還是不想太走捷徑。”
捷徑?捷徑是什麼?
“總之,你若是來,東家對伯符你這位故友後人已經安排好了,地盤也給你劃了過去。但如果不來也沒事,隻是等你選擇。”
不是很懂姚珞的意思,但孫策知道她確實有殺意,也確實不會動手、甚至於還會給地盤時,腦子裡卻在思考另外一個可能性。
他偶爾衝動,尤其在聽聞“黃祖非殺父仇人”時更是恨不得直接掀桌——但這石桌他抬不起來。現在仔細想想,似乎姚珞說的並無道理。
是的,他的殺父仇人,不一定是黃祖。黃祖隻是動手的武具,真要說的話……
“那個時候,整個天下,怕是都想殺了父親。”
懷璧其罪,那或許並不存在的玉璽,是孫堅最後死亡的根本原因。
玉璽,就是天下。
吃完這頓夜宵燒烤,孫策回到自己營中背著手站在中間來回踱步,最後茫然抬頭,卻看不到一片有月色的天。
“公瑾,你說……”
“這是你的選擇,不應來問我。”
“得了吧,咱們什麼關係,有什麼不能說的?”
聽到孫策的抱怨周瑜有點開心,卻又更多的是憂心忡忡。姚珞表現出來的態度很明顯了,她想招攬他們,卻又因為袁術的存在隻能暗示。而且她看重他們,甚至於到了“如果得不到就殺了”的地步。
姚英存其人善謀,甚至於已經有傳言她一人可算十年之外,難不成,她都能看到十年後自己與孫策兩個人的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