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嬤嬤那眼珠子一轉,薑姒便知她沒安好心。
這時候的郭嬤嬤,早非她娘的忠仆,跟衛姨娘串通一氣的,若叫她去跟那郎中勾搭商議上,還能落了周氏的好?
所以郭嬤嬤前腳抬腿,薑姒後腳便開了口:“跑腿兒是小丫鬟和小廝們的事兒,他們身子賤,嬤嬤跟在娘身邊這樣久,還是坐著吧。聽說您前陣腰不好,這樣急,當心閃了。”
郭嬤嬤腳一下定住了,被薑姒話裡透出來的森冷給凍得打了個寒戰。
可回頭看的時候,卻見四姑娘淺笑著,並無異樣。
遲疑間,老爺薑源身邊的長隨升福兒,已帶著郎中入了院。
“先生裡麵請。”
這郎中看上去瘦得很,竹竿兒一樣,夾著藥箱,摸著自己唇下兩撇小胡子,明明賊眉鼠眼,卻裝得煞有介事。
他一進來,便打量了這屋子一眼,接著覷了覷屋裡的
人,這才斷定果真是貴人。
放下藥箱,郎中便道:“是這一位夫人要診病嗎?”
郭嬤嬤道:“我們夫人有多年的體寒胃虛之症——”
“先叫郎中來把把脈吧。”抽了袖中的淺碧色絲巾,薑姒很自然地開口打斷了郭嬤嬤的話,又道,“郎中請坐,我娘親有體寒胃虛之症,不過前兩年早在府中調養好了,今次不知怎的又腹中不適起來。您且為我娘把把脈,看看是不是什麼旁的緣由。”
這話說得,郭嬤嬤一顆心直往深淵裡沉去。
果然,四姑娘也想到那邊去了。
若周氏不是腹脹,那多半是有孕。
現在四姑娘把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郭嬤嬤要上去插嘴說什麼自家夫人是腹脹,隻怕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還會惹得周氏與四姑娘懷疑。
一時間,薑姒這一句話讓郭嬤嬤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心裡急得團團轉,麵上卻還要假作鎮定。
要是衛姨娘知道周氏有孕,她這日子可不好過!
郭嬤嬤那邊乾著急,側臥在床上的周氏聽見自己女兒的話,卻恍然意識到了什麼,忽然抬眼看薑姒。
那一瞬間,母女兩個目光接觸了,薑姒礙著郭嬤嬤在,隻輕輕垂了眼。
周氏月信不調,乃是常有的事,算算日子…
她猛地一怔。
這會兒了,她才想起自己盼了十多年沒盼來,便再也不敢盼的一件事!
周氏忽然有些顫抖起來,薑姒卻已經上來按住她手:“娘,您莫憂心,定不是什麼大病,我們家萬貫家財,還怕治不好這些嗎?”
旁邊正在淨手的郎中耳朵一動,已然聽見了“萬貫家財”幾個字,神情立刻變得更諂媚起來:“這位貴人小姐放心,本人行醫多年,頗有手段,治過不少的疑難雜症。幸得您家的仆人一下請了本人來,保管藥到病除。”
說話時,他已接了八珍遞過來的帕子擦乾淨手,接著在周氏腕上搭了條絲帕,隔著一層按脈。
屋裡一時安靜,郎中皺著眉頭在思索。
郭嬤嬤心裡不大安定,總覺得周氏這病怕是要“不好”。
此刻,也顧不得什麼主不主仆不仆的了,她站在旁邊
對那郎中道:“我們夫人這病根兒年深日久,前幾年拔了拔,怕是還沒拔乾淨。府裡有那一起子的狐媚東西,見不得我們家夫人…”
“郭嬤嬤!”
這一回,郭嬤嬤的話還是沒能說完。
平地裡這一聲厲斥,連郎中都嚇住了。
回頭一看,說話的不是方才娉婷嫋娜站在一旁那個小姑娘嗎?
薑姒趕緊兩步走到郭嬤嬤身邊來,按了她手道:“嬤嬤,你再恨衛姨娘,也不該這樣說啊!”
說著,她朝著外麵看了一眼。
升福兒就站在廊下,也不進來,一身灰撲撲的衣裳,看上去倒是個老實人。
壓低了聲音,薑姒道:“升福兒是老我爹身邊的長隨,我爹寵著衛姨娘,萬一回去說個三、道個四,我娘這裡日子就難過了。嬤嬤,慎言啊。衛姨娘進府才多久,害不到我娘頭上來。”
她斷定郭嬤嬤已經跟衛姨娘有了往來,可卻偏偏裝作不知道,隻要郭嬤嬤表麵上還是她娘的奴才,就應該護主
。
這會兒,她要是再亂找借口作妖,周氏都未必能留她。
隻要郭嬤嬤不想在這裡暴露真麵目,隻能順著薑姒的話說。
名義上,她還是周氏的奴才,哪裡又敢明著反過去?
這會兒被四姑娘提點了升福兒的事,郭嬤嬤又想起升福兒是老爺薑源派來的,薑源在朝為官,萬不能寵妾滅妻。所以,名義上周氏是去庵堂靜養,卻斷斷不能出事,否則薑源仕途必定受影響。
這一回,派升福兒來,怕就是防備著半路出岔子。
這樣一尋思,郭嬤嬤心底就發了怵。
薑姒看她暫時老實了,便回轉過去。
有時候,逆轉一件事,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心機。
隻要郎中斷脈這裡沒事,薑姒的計劃便算是有了個成功的開頭。
郎中醫術雖然粗淺,可斷脈卻不慢,尤其是這樣簡單的脈象。
才按脈不多時,郎中臉上一喜,眉眼都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