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有些站不住了。
陳飯有些擔心,生怕四姑娘被自個兒嚇出病來,連聲道:“想來紫檀姑娘泉下有知,看見四姑娘這樣顧念著主仆情分,也該瞑目了。另一則,小的在壓井石上發現一些血跡,斷斷不是小的自個兒留下的。可能是紫檀姑娘的,也或許…四姑娘請看此物。”
小心將那用白絹包著的一小塊布料拿出來,僅有半指寬,細長細長的,像是不小心被撕掛下來的。
“當時聽聞老太太說不查這件事,小的便留了心,將此物藏了起來。”
薑姒手指一壓嘴唇,便道:“八珍取來。”
八珍上前取了過來,發現還有一絲血跡,眼底便轉著淚花。
倒是薑姒反而鎮定下來,接了那東西來看,卻是一點秋香色的錦緞,看著像是蘇繡,上頭還有幾根細細的繡線掛著,有過針黹痕跡。隻有這小小的一塊,也找不出什麼根源來…
凶手定是府中人,若是要查,其實簡單。
隻是如今內宅之事,老太太不願鬨到官府去,說出去也是薑家丟臉,所以才覺得查起來艱難。
不過好歹這東西也算是線索,能慢慢勾出一些東西來。
她叫八珍收了東西,便道:“紫檀之事,你隻管把嘴閉緊,旁人一個字都不要說。你既有眼色,我也會抬舉你。往後這事你注意一下,若還想起什麼來,借著來報事的時候說給我也就是。”
說完,又從紅玉手裡接了一本冊子來,隻問道:“可識字?”
陳飯遲疑一下,便道:“識字。”
“很好,以後花園那邊草木才買修整都歸了你管,好生照看著。”
薑姒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她掃了陳飯一眼,將冊子遞給他了,這才返身回屋。
一進屋,紅玉便皺了眉:“四姑娘,容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
“哦?”薑姒回眸,已坐在了妝鏡前,叫靈芝給自己通頭,隻道,“你可是想說這陳飯?”
“四姑娘聰明,奴婢瞞不住您。”紅玉斟酌道,“奴婢得知,這陳飯原不識字,可您怎麼也將園子裡的事情給了他?一個不識字的大老粗,竟在您跟前兒說識字,奴婢總覺得這人奸詐,不是個好人。”
是不是好人,實則從拉紫檀那天就清楚了。
好人說不上,壞自也不沾邊。
薑姒忽然覺得,自己對人心也看得很透。
她頭也不回,閉著眼,一副悠然姿態,慢慢對紅玉道:“是人都有個念想,有人想有錢,有人想口腹之欲,有人沉迷於聲色,有人癡迷於權勢;有人想攀高,有人想順流而下,也有人不想居於人下…陳飯不過是想要借著我往上爬,我給他機會。不識字,又不是不可以學。我也不是昏聵人,若他什麼也不會,過幾日我便會找個由頭發落他下去。一個當奴才的,還能越過我去?”
如今甭說是下人們,衛姨娘都老實了,跟薑姒叫板的婆子們一早被收拾了個服服帖帖。
府裡人隻看見老太太破天荒地給薑姒撐腰,任她在府裡雷厲風行,並不知其後關竅,隻開始正視起四姑娘與夫人來,倒少了很多不規矩。
四姑娘要拿捏一個下人,再簡單不過。
紅玉聽著,也知道自己是擔心太過,忙一笑:“您有主意,倒是奴婢忘記往日不同於今時了。”
說過了這一番話,薑姒才叫人告了周氏,自己重又躺上了床,這才好生睡了一覺。
連著兩日,到小瑤池會結束,薑姒也沒去,隻有府裡幾個姐妹去了,聞說她們倒是玩得很開心。
馮玉蘭見薑姒沒去,次日在小瑤池會待了一個上午,便覺無聊,也回去了。
為著那一日在廊樓下長街邊上與顧芝對掐一事,馮玉蘭也狠狠地出了一回名,連帶著薑姒也再次進入流言之中。
顧芝本就是名動京城人物,而薑姒則一直因與傅臣掛在一起,所以活在眾人的傳言之中,馮玉蘭卻是個人人所知的草包,與顧芝素來有舊怨,三個人出身都不低,竟然鬨將起來,一時之間無數人津津樂道。
而馮玉蘭脫口而出對的下聯,更是叫街頭巷尾無數人拍案叫絕。
隻是這等熱鬨背後,卻也有許許多多人注意到薑姒與
馮玉蘭對掐顧芝之事的關聯。
漸漸地,風聲便轉了,都說是馮玉蘭若沒人捉刀,定作不出這樣漂亮的對聯來,而顧芝被打臉氣暈,也一瞬間被人歸結到了薑姒的身上。
以前人們總是傳世子爺喜歡的薑四姑娘到底如何如何,小瑤池會後,才算是有了個切實的印象。
先不論對聯一事是不是薑姒在背後當諸葛,單說那容貌品相就是頂頂漂亮,還說薑姒與公主之間有過一場交鋒,不過叫七皇子與魏王給破了,倒讓人有些惋惜。
對聯之事正在京中沸沸揚揚,爭執不休之中,小瑤池會在尾巴上了。
除了顧芝馮玉蘭這件事外,另一件非常惹人關注的事則是四箭射聯一出好戲。
不過人們雖然好奇,可正主總是沒消息,即便好奇這是哪家的能人才女,也議論不出個好歹。飲食男女沒議論出寫出倒數第四聯的人來,卻漸漸傳出魏王蕭縱與寧南侯府不和的消息。
當日因為寧南侯世子傅臣當眾射聯,也有人猜這人是薑姒,可苦無證據,更有趙婉茹等與薑姒在一處過的人出
去說那人不是薑姒,由此事情就撲朔迷離起來。
正在京中人爭執於到底是不是薑姒之時,卻也不知哪裡傳來的消息,說倒數第四聯乃是薑家三姑娘薑嫵的傑作,真真驚落無數人的下巴。
更有人聲稱,曾無意在薑三姑娘的手中見過那圈子“癸醜”二字與“穠豔場中試淡泊”一句聯。
一時之間,真是個一石激起千層浪,京裡流言傳遍。
薑姒在第四日起了個大早,照舊先問過了薑荀的情況,得知他已漸漸開始好轉,便叫人為自己梳洗,備著先去老太太處請個安。
原本老太太那邊不喜歡人時時去,更吩咐過府裡的姑娘,沒事少來。
老太太倒是想叫府裡爺們多去看看她,偏偏薑莫薑茴沒眼力見兒,瞧她是個老太太,也甩手不管事,覺得薑源比她要緊許多,反而不去看。
薑姒想著,老太太不喜歡女孩兒,喜歡男孩兒,可偏偏府裡男孩兒都不惦念她,是求仁不得仁,自個兒活該!
不怪她不尊重,若老太太顧念她們一些,哪裡來她如今的態度?
收拾好,薑姒便朝著外麵去,未料在老太太院子外麵見到了薑荀,頓時皺眉:“荀堂兄怎的來了?你病還不曾好…”
薑荀在屋裡久了,雖有薑姒來陪著說話,可到底也想透透氣。
因為在病中聽說一些消息,所以薑荀也坐不住了。
他手裡捏著一方雪白帕子,掩唇咳嗽得幾回,才溫顏笑道:“我的病從來不曾好過,倒是你,現在竟看不出半分的愁態,倒似乎是我擔憂太過。隻是有一言,堂兄得提點著你,該自己出的風頭,便該自己出。”
昨晚薑姒便知道薑嫵那邊的消息了,她也明白最後那一張紙箋是落到了誰的手裡。
現在聽薑荀說,她隻低眉:“小風頭自己出,保險的我自己來,若是遇著狂風巨浪,還是避著些好。”
念頭一轉,薑姒又道:“堂兄可知,魏王如何?”
昨兒車裡問傅臣,今日偏生來問蕭縱?
薑荀歎氣搖頭:“我卻好奇,你明日來問誰了。”
蕭縱乃是章太妃所出,薑姒知道那一日還有蕭縱搗亂。趙藍關彎弓射倒箭靶隻是為了全與傅臣的知交之義,不
必掛心,雖不知第一箭是何人,可也沒心思去管。棘手的就是蕭縱與傅臣,薑姒不能不問,尤其是…
她笑了一下,一副小任性模樣,道:“我問,你還不說了?”
為某些不可為人道之因,薑荀對蕭縱之了解,遠超乎常人。
他還不曾想是自己病中泄露了天機,惹得薑姒有了些許疑慮。這話實不是薑姒要打探蕭縱為人如何,隻是探探薑荀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薑荀對薑姒戒心也低,況薑姒也沒有惡意,更不曾被薑荀懷疑,所以他開口時很平淡,眼神也淡,道:“想問蕭縱?”
“他如何?”薑姒看他。
薑荀眯眼,卻道:“不是個好人。”
不是個好人?
這全天下都知道啊。
薑姒有些無言,萬萬沒想到薑荀給了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而薑荀,則是忽然探究地看向她,似乎在揣度她此問
的心思。
眼見著已到了善齋堂,薑荀挺認真地問了她一句:“我瞧你昨兒對傅臣,似乎不大喜歡。莫不是在考慮旁人了?”
這倒還真是。
薑姒莞爾,玩笑時少有女兒家的嬌羞,便道:“說不準呢。”
豈料,薑荀的臉色漸漸沉下來,注視著她,默然許久才道:“他不是好人,也不會成你良配。傅臣雖也不是什麼好人,可總歸會善待你。你還小,不急,往後會清楚的。”
說實話,薑姒其實不曾考慮過蕭縱,可薑荀一席話,反倒叫她好奇起來。
不過麵上薑姒不會表現,隻寬他心道:“我不過玩笑,他…”
一頓,薑姒一笑,補道:“太老。”
於是薑荀笑出聲來,暗道自己太敏感,這才兄妹兩個一起入了善齋堂。
堂中,薑嫵等人竟已經在了。
薑姒見著薑嫵,臉上笑容便淡了些許。
如今京中誰人不道薑家竟是個出才女的地方,先有個嫡出薑姒,厲害那是自然,暫且不說,再來個庶出的薑嫵,竟是那一日使諸貴人四箭射聯的姑娘,如何能不讓人津津樂道?
薑嫵如今春風得意,臉上也透出這些年少見的明豔光彩,連她親妹妹薑媚見了也是心中暗妒:不知三姐哪裡走了這樣的好運道,這等好事也給她碰上,竟被四箭射聯,叫人發恨!
老太太早先還在想薑姒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隻巴望著把剩下的姑娘們賣個好價錢,誰想到薑嫵竟然一鳴驚人。
不僅有了人選,還是四個,如何不令人驚喜?
今兒一早薑嫵就來了,可叫老太太心裡歡喜,想著魏王與那趙藍關都是極好,便是以後在薑姒進寧南侯府的時候把薑嫵當了妾陪過去也不差。
不過才與薑嫵說了兩句,便見薑姒與薑荀一道來了。
老太太一下想起京中說薑姒與馮玉蘭對掐顧芝之事,便把臉一拉:“我還當你是闖了禍不敢來,還沒嫵兒孝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