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實則一直想薑姒問點什麼,她好順坡下驢接著說話,可薑姒就是不開口。
漸漸地,謝夫人想著,自己似乎有些過於熱情,怕是嚇壞了小姑娘。
這一位三姑娘薑嫵,似乎挺矜持。原還擔心庶出的不規矩,沒想到竟也是進退有度。謝乙那小子的婚事真真讓謝氏夫妻操碎了心,全京城名門貴女能看的都看遍了,結果那小子直接將冰人攆出了門去!
謝夫人當時便氣了個倒仰,原本最中意的便是顧芝,可偶然在宴會上見麵,謝夫人便不大喜歡她。
謝氏一門娶媳婦,先看的是文才風儀,次後出身樣貌,偏偏謝乙想來是個“以貌取人”的,又經常在外麵鬼混,謝老先生請了數遭家法,謝乙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有時候,謝夫人也在想,謝方知什麼時候能收了心,好好叫他倆安心一回。
原以為這個時間必定很長,沒想到打上次柳鎮剿匪回來之後,謝方知雖受了傷,可竟然收了心,即便是出入煙花柳巷,也不曾在外頭鬼混不歸。謝夫人曾想,他應當已經鬼混夠了,於是又叫人給他說親,滿以為這一次能成,誰知道結果還是一樣。
她這個大兒子,天性難定,叫人捉摸不透。
雖他是自個兒肚裡爬出來的,可謝夫人就沒摸透過他的心。
還是謝老先生說,這小子指不定是心裡有人了,謝夫人才有些恍然大悟起來。
人言浪子回頭金不換,謝夫人想,謝方知若迷途知返,未必不是好事。
不管他喜歡的是誰,隻要能早日將終身大事給定下來,沒什麼不好,二老對兒媳的要求也不是那麼高,隻要德行穩重,對著謝方知的胃口了,能成便成了。
而在小瑤池會幾番試探之後,謝夫人竟從趙藍關的口中得知了自己兒子也參與了四箭射聯一事,這讓謝夫人頓時看見了希望。
薑家的三姑娘,於是一瞬間成為了謝夫人的目標。
在沒見到真人之前,謝夫人一直憂心著其出身的問題,現在見了,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放下來。
薑姒則完全不清楚這一位謝夫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是對方表現很是親善,又感覺不出什麼惡意,倒叫她進退兩難起來。
不過很快,在踏上第九百九十九級台階的時候,薑姒便覺得自己應當走了。
謝夫人站在上頭,往回一看,而後便朝著前麵的道觀一彎身,兩手握在一起,呢喃道:“但求我兒能碰上一樁好姻緣…”
薑姒沒打攪她,看她慈眉善目,這時候卻一副憂心表情,不由寬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夫人不必這樣憂慮。”
“三姑娘你是不知,我家那孩子,打小就是最聰明的,可漸漸就變了,我也不知他如今怎麼成了這樣。可他找除了不找媳婦之外,從來都是個有孝心的…”謝夫人彆有用心地誇讚著自己的兒子,不過這個想法並沒能如願。
因為前麵已經來了個身穿淺綠色偏襟百蝶穿花綢衫的姑娘走了過來,見到謝夫人才鬆了一口氣:“娘,您又來登這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了,有這等功夫,還不如捉我哥去。”
話音剛落,她一抬眼,便瞧見了薑姒。
薑姒也看見了她,隻見對方並未上妝,素麵朝天,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感覺,剔透到骨頭裡的一個人,眼睛裡也透著慧黠。
薑姒打量謝銀瓶的時候,謝銀瓶也在打量她。
謝銀瓶很少出門,也不喜歡出門,即便是出門都是偷偷地出去遊山玩水,京中少有人知。
與薑姒一樣,謝銀瓶也是個活在京中閨秀傳說們的人物,說她才華應當不低,隻是不知比顧芝如何,謝氏一門更有比顧家更久遠的家學淵源,奈何謝銀瓶甚少應酬,所以少有人知她到底如何。
今日謝銀瓶也是陪著謝夫人出來,因為聽說薑家今日也要來。
不過眼前這一位是…
還沒來得及詢問,謝夫人便搭著謝銀瓶的手,笑著道:“瓶兒,這一位便是京
中頂頂出名的薑三姑娘了。”
薑三姑娘?
身量體格都是風流姿態,端看站在那裡的姿勢便知是個有教養的,況且容貌端方,眼眸沉靜。
這樣的姑娘竟是個庶出的?
一向聽說薑四姑娘厲害,未料這薑家養姑娘著實有一套,連個庶出的都這樣叫人挑剔不出一絲的差錯。
想起那一日從趙藍關口中套出來的話,謝銀瓶忽然樂了:眼瞧著薑三姑娘也不是喜歡她哥這種浪蕩子的模樣,怕是他哥這單相思解不了了。
謝銀瓶微微一笑,朝著薑姒斂衽一禮:“銀瓶問薑三姑娘好。”
紅玉已經忍了千百回,就想上去糾正一下,薑姒不是薑嫵,是四姑娘,不是三姑娘,可想著薑姒一直沒否認,似乎懶得搭理模樣,也就不敢說話。
現在聽見謝銀瓶說話,紅玉就想開口,可旁邊有人開口更快:“四姑娘,可算找見您了,這…”
趙百跑了大半個山頭了,終於在這僻靜處瞧見薑姒,頓時跟看見了救星一樣,連忙跑了過來。
隻是才到了跟前兒,他便瞧見謝夫人,又嚇得連忙矮身行了個禮:“小的給謝夫人請安,謝夫人好。”
“這聲音有些耳熟,是藍關身邊的周濟吧?”謝夫人笑嗬嗬地。
趙百狂擦冷汗,雖然早知謝夫人不識人的毛病,可每每被錯叫了旁人的名字,他還是有些無言。
一躬身,趙百恭恭敬敬解釋道:“謝夫人,小的是傅世子身邊的趙百。”
“啊…”
謝夫人臉上略微閃過幾分驚訝,可這時候便陡然想起來,傅臣來這裡乾什麼?等會兒,他方才叫誰“四姑娘”來著?
謝銀瓶也有些疑惑,不過這裡隻有薑姒,她便一瞬間明白了過來。
哪裡是三姑娘,這分明是薑四姑娘!
薑姒則看向趙百,而後向謝夫人道:“晚輩尚有些事,就此彆過謝夫人與謝姑娘,改日若有機會再聚。”
她在聽見謝銀瓶自報自己名字的時候,便知道眼前這二人是誰了。
一個是謝氏一門如今的當家主母,一個是謝老先生掌上明珠謝銀瓶。
前兒在小瑤池會的時候,還聽人說過謝銀瓶之大名,稱此女能比過顧芝。
不過介於對謝方知印象不大好,又有趙百前來,薑姒不大想多留,所以找了個借口便走。
離了這台階前的平台,趙百便討好地笑了一聲:“今兒國師頭一回講道,世子爺也來了,在蕭山亭擺了茶,請您過去賞秋海棠,一起喝茶呢。”
又是傅臣。
在看見趙百跑過來的時候,薑姒便一清二楚了。
她有些不知應該怎樣說,不去也不好,更何況還有個問道子。
“前麵帶路吧。”
這邊薑姒跟著趙百走了,原地那處謝夫人卻是回過神來,而後歎了一聲,眉眼間帶幾分鬱鬱。
謝銀瓶道:“娘,你這不識人的毛病還真是沒法治了,這分明是四姑娘。方才趙百來,便喊的四姑娘,您竟一直叫人家三姑娘。”
“這姑娘也是奇怪,我叫錯了人,她也不應聲,不反駁…”謝夫人看著是臉盲不識人,可心裡明鏡兒一樣,就是心思跟眼前的人對不上罷了,丫鬟們也已經跟上來,謝夫人皺著眉,搭著謝銀瓶的手,道,“隻是她不是三姑娘,我竟覺出有幾分可惜來。”
縱使再臉盲,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女,謝夫人還是認得的。
她慢慢朝前麵走著,又想起謝方知的事,一時再好的心情都沒了。
謝銀瓶心知她憂慮,隻道:“我哥這等風流俊俏好兒郎,哪裡愁找不到好姑娘?京城裡多少名門閨秀吵著鬨著要嫁他?他自個兒眼高於頂,一雙眼睛不是長在腦門上,他是直接頂著天了。若沒他折騰,早存著好姑娘娶了。”
“如今你看他哪裡聽勸?一說娶妻生子,就恨不能立刻走開了。”謝夫人憂心
忡忡,“府裡老二也說下了一門親事,他一個大哥還在這裡晾著,現在藍關那邊好不容易說他指不定看上那寫聯的姑娘,即便出身差一些…我也不能叫他心裡不高興,他喜歡就娶吧。”
薑嫵雖是庶出,可但凡謝方知喜歡,又有什麼大不了?
“哥他心裡苦,若沒個喜歡的姑娘,又何苦逼他呢?”
謝銀瓶卻是知道謝方知的,府裡誰不疼這麼個大公子?偏生外頭傳得那樣難聽。
可也是沒辦法的事。
京中固然有許許多多淑女名媛想要嫁進來,又有幾個不是看中謝氏門楣?
謝方知曾說過一句難聽的話:若叫我劃了這一張臉,再沒了謝氏一門榮華,看哪個姑娘還肯嫁他。
實則也是這個理兒,如今的謝氏,其實有些舉步維艱。
握著謝銀瓶的手,謝夫人頓住了腳步,又擺擺手:“不提這些了,薑三姑娘庶出也就庶出吧…倒是我忽然想起來,薑四姑娘是傅世子青梅竹馬,也是認識我兒,隻恨世子下手早,這樣的好媳婦竟被他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