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歐拉膽顫心驚之際,暗恨自己為什麼這麼魯莽,這麼不小心,這頭巾早不掉晚不掉,非要當著法老的麵掉落下來。
但是她抬眼看向法老的那一刻,碧歐拉仿佛覺得自己正直視一個悲慟不已的靈魂,一顆稀碎的心。
碧歐拉趕緊低頭,退到一邊,希望法老不會因為她這片刻的“無禮”直視而大發雷霆。
緊接著她看見一雙蹬著皮製係帶鞋的雙腳——那雙鞋的鞋麵上鑲嵌著兩塊雕琢精美、碩大無比的綠鬆石,來到她麵前。
這正是法老。
碧歐拉的冒失出現,向法老提醒了她的存在。
金發少女身姿窈窕,即使是粗鄙的宮中侍女服飾也遮掩不住她的美貌。
而碧歐拉就像是對這位法老有著致命吸引力一樣,提洛斯中斷了他的匆匆步伐,在碧歐拉麵前停住了腳步。
“壞了!”
碧歐拉能夠感受到法老的目光,她趕緊將頭低得再低些。
“怎麼就招惹了這個變態……這個神經病了呢?”
少女生怕招惹了這個殘暴的法老,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偷聽侍女們之間的閒話,說這位法老曾經為了處罰忤逆他的王妃,差點把對方活著做成木乃伊;後來知道他那位王妃懷了孕,才勉強饒恕,卻又送去了薩卡拉的行宮。
可是,她剛才似乎在法老眼裡瞥見了一個心碎成渣渣的靈魂,究竟是怎麼回事?
碧歐拉收攝心神,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再被迫來個吻手禮吻腳禮什麼的。
隻見麵前的那雙腳輕輕地一動,法老冰冷至極的聲音傳來:“今天沒心情和你算賬,來人,將這不知禮節的女人好生看管!”
腳步聲響起,法老匆匆帶著他的隨從、書記官和衛隊前去登船。
碧歐拉長長舒出一口氣:老天爺,我竟然還活著。
這時才感覺到她隻是和法老打了這麼一個照麵,自己背上的亞麻衣物已經全部被汗水浸濕了。
這就是法老——
這個世界裡最有權勢的人。
果然在任何時代權勢都能給人帶來無比巨大的壓力。
碧歐拉被王宮侍從帶走的時候也在暗暗給自己打氣:彆害怕,碧歐拉!哦,對了,要感謝神明,相信一定是神明又一次暗中護佑了我。千萬不能辜負了祂對我的期望。
我要活下去,逃出去,找到回家的路。
*
艾麗希在薩卡拉的行宮裡小睡了一會兒。
早先帶人探索了一圈地下陵墓之後,艾麗希回到地麵上,並立即安排人手將烤製出爐的麵包、各色乾糧、大桶盛放的清水和飲料先行運往地下陵墓——這些東西反正彆的逃生方式也用不上,放著也是放著。
於是,物資從原屬法老的高背椅之後,源源不斷地送入地下陵墓。卡拉姆和罕蘇他們會守在岔路口,為逐漸撤離,進入地下陵墓的人們指明方向。
艾麗希自己則在南娜的強烈要求下,去自己那張豪華大床上休息。
在迷迷糊糊地睡著之前,她聽見大殿外有人在報告最新的水位。
艾麗希也不在意,她告訴過自己的隨從,當泛濫的河水入侵行宮最高處這座院落時再搖醒她也不遲。
隨著殿外天光漸亮,艾麗希似乎看見了森穆特。
這位位格遠超常人的大祭司站在一座綠色的“牆壁”跟前,定睛細看,可以看到這麵“牆”正在加速生長,牆壁向上延伸且變得越來越粗壯厚實。
仔細看,才能看清這是一座藤蔓構建的“牆壁”,這些藤蔓在極短的時間裡迅速成長,藤上不斷生出綠葉,綻放出一朵又一朵顏色幽淡的小花。
大祭司溫文微笑著看向艾麗希,金瞳深沉。
他似乎嵌進了這麵牆壁,他披散在雙肩兩側的棕色長發也慢慢地變成了藤蔓,仿佛一枚又一枚向四周迅速延伸的觸手。藤蔓上迅速生出綠葉,開出小花,與整麵牆壁融為一體。
耳邊響起尤米爾的聒噪聲音,艾麗希卻聽不清這個話癆的神符究竟在說什麼。
艾麗希隨即偏開臉孔,因為森穆特眼中突然釋放出強烈耀眼的光線,令她無法直視。
整個藤蔓牆壁在這強烈如豔陽的光線照耀下迅速四散崩解,森穆特也消失於這重令人不可直視的光輝之中。
然而艾麗希卻猛地趕到一陣寒冷,她低頭伸手一看,隻見在燦爛光芒的照耀之下,她的雙手都被封進了尖銳的枝形冰塊,鋒利的冰芒正在閃閃發光。
“牛糞!”
一聲氣憤的大喊將艾麗希從夢中驚醒。
這是南娜最容易辨認的嗓音和口頭禪,說明這位永無畏懼的戰神眷者已被直接惹毛,孰不可忍。
“小姐,”
南娜聽見艾麗希的動靜,頓時意識到自己冒失魯莽地吵醒了艾麗希,慚愧地隔著屏風開口。
“那個該死的民伕夥同七八個人,偷走了烤肉隊辛辛苦苦造出來的紙莎草船——”
“烤肉隊?”
艾麗希回憶了一下才想明白,“烤肉隊”就是匠人隊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通常隻有匠人們吃得上烤肉。工匠們掌握著用紙莎草編製船隻的技藝,那幾個民伕卻將其竊取,斷了他人乘船逃生之路,的確是極其令人不齒的罪惡行徑。
南娜說“那個該死的民伕”顯然有所指,應該就是那個在地下陵墓中動了歪心思的“黑坎肩”。他雖然一時被森穆特用情緒鎮壓,但是“偷船”的念頭並沒有消失,回到地麵之上,這念頭不斷滋長,又蠱惑了他人。
這和她的推斷一致,森穆特能夠暫時感染他人、壓製情緒,但是不能完全扭轉意誌。
這個結論不知道該讓她高興還是發愁。
成群的腳步聲向這邊移動,艾麗希聽見有人說:“侍女長大人,他們……逃走的那些人說的是真的嗎?”
南娜脫口而出:“當然不是真的。”
人們的聲音隨即帶上了喜悅:“那地下先代法老的陵墓確實能夠保護我們?”
這回輪到侍女長遲疑了,她可以否定他人的謊言,但她也沒辦法給眼前焦急的人們一個絕對肯定的答複。
“大祭司,大祭司大人——”
“您能夠代表神明,您的意思是……”
人們紛紛轉向森穆特。
艾麗希透過屏風的縫隙,瞥見大殿裡聚了至少有兩三百人。
這些人中不乏那些早就存了犧牲的心,想要把“卡”貢獻給他人的人。
但是早先艾麗希已經給了他們希望,眼睜睜看著希望落空的他們,又遭受一回同伴的背叛,這種憤怒、哀戚與絕望,在大殿裡形成了籠蓋一切的緊張氣氛,將每個人都罩在這種情緒裡。
森穆特那家夥,獨自麵對那麼些人,那麼多各種各樣的情緒,估計要崩不住。
她在屏風後麵辨認出森穆特所在的位置,走過去隔著屏風站在那位的身後,悄悄出聲:“大祭司大人,我在。”
森穆特並沒有出聲。
但艾麗希能夠感覺到屏風對麵那個緊繃的身體瞬間在一點點地放鬆。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地下先代法老的陵墓具備保護所有人的條件。”
大祭司清朗的聲音響起。
艾麗希在背後旁聽,心裡暗想:大祭司說話相當的藝術,到底還是留了一點餘地啊。
念頭剛起,艾麗希立即感受到了情緒的傳遞,她心底平白多了一股堅定、樂觀的,飽含希望的熱忱,將她自己原先曾有的迷茫與不確定暫時壓製。
擁在大殿裡的平民們不知是從大祭司的言語裡還是態度上,得到了迅速的安撫。原先哭泣的婦人和孩子們止了哭聲,男人們繃緊的肩膀終於得以鬆弛。
“再者,王妃殿下、王妃的侍女長,她的所有隨從,還有我,森穆特,下埃及的大祭司,都會和你們同在。求生,我們是一起的。”
森穆特鎮定而冷靜地說出了這一句——我們是一起的。
這句話令這座法老森嚴殿宇裡的平民們瞬間熱淚盈眶——他們是什麼人?平民,埃及最普通的平民,平時就像是河灘上的蒿草一樣隨性生長,根本無人在意。
尋常時候,他們連這座法老的行宮都進不來。
可是今日第一王妃會帶上他們所有人,大家一起,奮力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