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們在感動之餘,極少有人注意到那種突入內心的熱切情緒。
艾麗希默默歎了一口氣——
森穆特在情緒方麵的能力確實隻能影響一時,無法徹底改變人們內心的想法,但是他的技能似乎在不斷發展。
剛開始時,森穆特隻能無意識地用自己的情緒感染他人,但現在看起來,他已經開始學習配合著語言,有意識地控製。
麵對一種完全陌生、難以控製的能力,森穆特在無人指點引導的情況下,從陌生到漸漸掌握,也不過這麼一兩天的時間。
這種天賦令人咋舌,艾麗希仿佛看到了她難以企及的高位格實力。
艾麗希想:這樣的位格與實力,我也想要。
“是時候了,大家動身吧!”
德卡大叔從門外走進來。
這位表情溫和的長者是唯一一位看起來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
“大叔,河水不是還有一陣才能漫過我們堆起的那些土堆嗎?”
德卡大叔搖搖頭:“從今天早晨開始起,大河的水不僅沒繼續上漲,反而向下退了三四腕尺的距離……”
平民們聽得發傻:這難道不是好事?
艾麗希卻猛地醒悟過來,連忙從屏風後麵轉出來,問德卡:“您是說,之後會來一波更凶猛的洪水?”
畢竟她在穿書之前生活在一個洪澇災害較為常見的地區,這在她的認知範圍之內:大規模的洪峰到來之前,下遊的水位往往會經曆短暫的下降。
如果這時疏忽,後麵拍馬趕到的洪峰就會給予恐怖一擊,讓人知道疏忽大意的代價是什麼。
德卡點頭,雙手一拍,說:“我們已經再沒有時間為已經失去的東西哭泣,也沒工夫為尚不可知的未來而懷疑——我們能做的,隻有行動。”
這位年長而睿智的老人在薩卡拉的平民中頗有威望,聽見他都這麼說,所有人再無遲疑,紛紛起身,遵從安排,有序地進入薩卡拉行宮的地下陵墓。
在進入法老座位之後的那道門戶之前,人們大多駐足片刻,閉上眼,虔誠祈禱一句,畢竟誰也不知道,此去他們是否還能再見到明天的太陽。
*
艾麗希是最後一批撤入地下的人之一。
在進入那扇雕刻有“荷魯斯之眼”的石門之前,艾麗希打發她的隨從塔巴克和阿金一起去看看行宮外的水位如何了。
兩個年輕人剛去沒多久,便即飛奔著回來,雙腳踏在行宮小廣場表麵鋪著的石板上,響亮地激起一片水花。
“殿下,水漲得飛快,我們去看的時候還好好的,一眨眼就沒過了之前堆起的那座土牆,全漫進了院落……”
塔巴克說得語無倫次,阿金比他還要緊張,反反複複地隻說:“大浪,大浪……”
艾麗希:知道了——
洪峰來了,水位迅速上漲,泛濫的水麵上出現了大浪。
“所有人立即撤入地下,聚在法老尼托克莉斯修建的大廳中——”
艾麗希下令。
這時大部分人已經撤入,通往地下陵墓的通道兩側,牆壁上形態優雅的火把支架上全都點亮了鬆枝火把照明。兩排火光整齊地向黑暗深處延伸。
艾麗希趕到岔道處的時候,竟然還是罕蘇手舉火把,在岔道口等待著。
“你做得很好。”
艾麗希肅然誇了一句這個很有責任心的孩子,讓這孩子蘋果似的臉蛋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但是你阿爹顯然不怎麼樣。”
看來卡拉姆忙著忙著又把兒子給忘了。
艾麗希一把拽上罕蘇的小手,大步跟在等手舉火把的南娜身後,來到了先代法老尼托克莉斯的地下大廳中。
隻有當這大廳聚集了數百人時,才能彰顯出它的規模。
六百多人站在大廳裡,聚在被屏風暫時遮擋住的女法老塑像四周,齊齊向艾麗希這邊望著,艾麗希竟覺得還有不少空間,可以再容納幾百號人。
但因為太過敞闊,這座大廳顯得極其幽深,掛在四壁的鬆枝火把籠出一個個小小的光圈,看起來像是點綴在夜幕上的星光。
黑暗是這裡的主題——
很明顯,黑暗、寂靜、與世隔絕……都影響到了趕來這裡躲避的人們。
他們大多和親人朋友聚在一起,高舉著火把,並且避免看向那幽深的黑暗。
所有的視線都投向艾麗希這邊——她才是整個計劃的關鍵。
從昨天淩晨到現在,艾麗希已經和森穆特討論了很久的“相似律”與“順應法”。兩人一致同意,最重要的是完成對整座地下陵墓的封印,讓湧入地下的滔滔大河水能順利流入“原初”。
艾麗希當然還設想過很多這座“庇護所”的其他細節,但那些都必須建築在他們能夠將這座大廳完全封印,免受灌入的大河之水侵襲的基礎上。
此刻,艾麗希、森穆特、南娜和卡拉姆,四名阿蘇特並列,站在最靠近大廳出口的地方。
這裡也正是曾經困擾卡拉姆多時,令他怎麼也想不通,到底是什麼“機關”造成了那條分隔線的地方。
通道裡隱隱約約已經能聽見水聲,這水聲牆壁上反複撞擊,再形成回聲,最終形成了宛若雷聲的隆隆轟鳴,由遠及近,給所有人的耳鼓造成壓迫感。
艾麗希偏頭看向森穆特:“大祭司,你準備好了嗎?”
森穆特溫和頷首,平平地向前攤開,說:“我選擇順應的是——‘屏障’。”
艾麗希胸前的神符尤米爾這時大聲喊叫:“各位,千萬彆錯誤估計了你們的能力與位格。”
身為戰神眷者的南娜歎了一口氣,回應尤米爾:“如果連大祭司都做不到,我們還有什麼指望?”
在這裡四名阿蘇特,隻有森穆特一人位格超高,是知識與智慧之神圖特的“神之祭司”,其他幾位都是“神之眷者”,尤以艾麗希為最,她所追隨的阿蒙神是一位嶄新嶄新的新神,到現在連尊號、神廟、象征……眷者位格的標記都還未傳播開。
但是尤米爾還在大聲聒噪:“切記,‘相似律’是一種形式,真正能生效發威的是你們本身所擁有的能力,這能力的表現形式並不決定各位所追隨的神明,而是源於各位自身的天賦與屬性……”
艾麗希陡然想起她之前的夢境。
大祭司森穆特那裡,是青蔥豔陽,萬物生長;
到了她卻是萬年寒冰,冷徹心肺,卻尖銳不可阻擋。
這就是森穆特與她所擁有的不同屬性嗎?
如果是那樣,森穆特選擇的是“編織一麵屏障”——
艾麗希瞬間醒悟,她突然伸手攔住森穆特:“大祭司,不要浪費你的能力……讓我來!”
卡拉姆渾身一震,南娜也用難以置信的眼光望著艾麗希。
這位王妃,是瘋了嗎?
她憑什麼認為自己按照古法使用起“咒術”,能夠勝過大祭司?
艾麗希一瞥眼之間,能見到森穆特手掌指縫之間已經泛起青色,似有生機盎然,但是他真的停下手,暫停“編織”手中這一座屏障。
遠處,轟鳴聲漸漸逼近,水汽撲麵而來,支在兩邊牆壁上的火把清晰照亮了洶湧進入通道的水流,遠處的火把在一枚接著一枚迅速熄滅。
但是森穆特卻果斷近乎固執地停了手,轉向他的“錨”。
天曉得他哪裡來的信心,竟然選擇相信了位格遠遠低於他的艾麗希——
這就是“錨”的作用,或者說“錨”對高位格者的蠱惑嗎?
一時間艾麗希麵對洶湧而至的水流,再也來不及思考。
她麵向水流,手指中開始冒出絲絲的冷氣。
她心中默念起兩個字:“關門。”
她張開雙臂,仿佛於虛空中扶住了一幅對開的高大青銅門板,門上鐫刻著繁密的金合歡花紋樣,穩穩居於這幽深黑暗的地道之中。
這是她選擇的相似律,選擇要模擬的過程,同時她會注入自己所擁有的全部能量——她非常清楚,神從未正式賜予她任何獨特的能量,她所擁有的,全部來自於她的內心:她的抵抗、拒絕與猜疑,那無邊無際的冷意,蕭索的肅殺的……
此刻她要親手關上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