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希馬上想起了森穆特的話,他說他曾經給過罕蘇一枚足以自保的物品。
想到這裡,艾麗希心頭稍鬆。
她完全不動聲色,隻是向罕蘇眨了眨眼。
這時,眼鏡蛇神使麵向艾麗希開口——
“嘶——”
“沙——”
“哈——”
艾麗希:哈?
這個情況出乎意料。
她完全沒有想到對方竟然不能交流。
她認識的所有神使,原本都是人,隻是在升格為神使時,暫時“借用”了自己所追隨的神明所擁有的動物形態。
可是眼前這位眼鏡蛇神使,卻似乎原本就是眼鏡蛇,在升格為神使時,意外獲得了屬於人的身體。但是她的心智卻似乎還保留了蛇的特性,就連語言都還未切換為人語。
原來動物也擁有成為神使的途徑嗎?
艾麗希一偏頭望向森穆特,就想要向這位博聞廣見的大祭司確認自己這個猜想。卻看見森穆特眼中有細小的金色符號在飛快地掠過,似乎正在從他自己的“知識宮殿”裡調用知識。
原來大祭司是連“蛇語”這門外語都掌握了的——不愧是圖特神的祭司。艾麗希心裡暗暗佩服。
而此刻赫梯王子卡爾夏卻在迅速地翻看他隨身攜帶的各種各樣特殊物品,在褡褳裡翻了半天之後十分懊惱地感慨:“我為什麼沒帶上那件……”
這位王子殿下忍不住看了一眼森穆特,頗有幾分較勁的意思。
森穆特絲毫不察,隻管向艾麗希解釋:
“那位自稱是眼鏡蛇女神瓦吉特的神使。她剛才所說的大意是,冥神奧西裡斯放棄了阿西烏特城,神明授意她接管此處——”
“她在質問我們為什麼破壞了她的安排。”
“她的安排?”
艾麗希冷哼一聲,說,“她的安排自然是要讓‘混亂’主導整座城市,生者與亡者混同,生者不生,亡者也不能儘享安眠。”
“她這麼做有沒有問過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的阿西烏特人同意?”
“大祭司大人,您能幫我把這段話以蛇語告知對麵那位神使嗎?”
森穆特頓時麵帶難色,表示他的語言能力是單向的:能夠蛇語翻人語,不能人語翻蛇語。卡爾夏在一旁也同時聳聳肩,表示他缺乏某件特殊物品,因此也無能為力。
艾麗希略想了想,就抬腳向前跨出半步,直接向眼鏡蛇神使伸出手。
“把罕蘇還給我——”
她的語調、她的肢體語言、她聲音裡蘊含著的感情……將她的意思表達得再清楚不過,不需要額外轉化成蛇語。
而罕蘇的父親卡拉姆此刻正失魂落魄地跪在艾麗希身邊,眼中隻有他唯一的孩子。
“把罕蘇還給我,我饒你一命,放你和你的蛇子蛇孫們離開阿西烏特——”
艾麗希指指罕蘇,再指指自己,然後伸手指指眼鏡蛇神使,和背後的“蛇罐頭”,最後做了一個互換的手勢。
這是她能夠想到的,換回人質的唯一辦法。
隻要眼鏡蛇神使能夠離開阿西烏特,這座城市的危機就算是暫時解除。之後當地人可以派人鎮守界石,甚至在城市各處準備驅蛇的藥物,小心提防,就也不至於畏懼。
眼鏡蛇神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雙黑豆小眼頓時轉過來看了一眼罕蘇。
它似乎思考了一陣,終於用那隻形態優雅的人類右手在罕蘇背後用力一推。
罕蘇頓時向前跌出幾步,回頭看了一眼眼鏡蛇神使,然後慢慢向艾麗希這邊走過來。
他一麵走,一麵似乎將衣袖裡的什麼東西緊緊握住。
卡拉姆大喜過望,沒想到對方竟然就這樣放過了他的兒子。這名工匠眷者頓時邁開大步,迅速向罕蘇跑過去。
就在此刻,眼鏡蛇神使突然張開口,蛇信向罕蘇背後輕輕一彈,發出“嘶”的一聲。
而罕蘇此刻臉色忽然發暗,他那張向來可愛的乾淨小臉上瞬間透出深藍色的一道道血管,似乎他全身的皮膚正在變透明,而渾身血液則正在變為藍色。
這個孩子明明距離他的父親隻有幾步遠,卻向前踉蹌了幾步,然後搖搖晃晃地撲倒在地上。
“罕蘇——”
卡拉姆將他再抱起的時候,罕蘇的膚色和血液都已經恢複正常。
但是這個孩子已經失去了一切活著的特征。他雙目緊閉,臉上與嘴唇毫無血色,被卡拉姆抱起時雙臂與兩條小腿都毫無生機地垂落著,一動不動。
艾麗希眼看著這一幕就在自己眼前發生,瞬間她覺得整個身體內的血液都被凍結了。
出乎人們的意料,卡拉姆並沒有發出悲痛欲絕的呼號。
他隻是跌坐在地麵上,雙臂緊緊抱住罕蘇那小小的身體,半天才吐出一口氣,柔和地對懷裡的兒子開口:
“罕蘇啊,你看,阿爹又把你給忘了。”
“但這次阿爹總算是親眼見證,真的有冥界存在——”
“好兒子,去吧,去冥界找到你阿媽,阿媽沒有你阿爹這麼健忘……”
說到這裡,一直在旁圍觀的領航者格裡高等人,聞言已是難過得哭了出來。
艾麗希此刻就站在卡拉姆身邊,看似麵無表情地看著,聽著。
但事實上,她的心就像是正被無形之手狠狠地撕扯——這大概就是所謂切膚之痛,銘心刻骨。自從艾麗希進入這個書中世界,她還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強烈的恨意。
此前她看似站在道德高地上吩咐南娜,要戰神眷者顧念這座城裡普通人的安危。
但現在看來,那種關切既遙遠又偽善,它隻是出於一種道義上的尊重,以及在自身能力範圍之內、一切皆可控時的容忍。
而此刻,當罕蘇那張小臉上的笑容,他銀鈴似的笑聲,他賣弄聰明時得意洋洋的小表情……當這些全都在艾麗希麵前一一閃現,她忽然才覺得自己其實早已和這個世界建立了一些更為緊密的聯係。
而罕蘇的突然逝去,讓她瞬間發現,自己努力在保護的某件東西,竟是這樣脆弱的,說失去就失去了。
說什麼要改變這個世界的大話空話,真的不如保護眼前一個弱小無依的孩子。
隻是……
晚了——
艾麗希自覺全身冰冷的血管中,一股灼人的熱意迅速上湧,此前幾乎已完全耗儘的靈性此刻竟再次充盈於軀體,她感受到了一種名為仇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