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希深夜被喚醒,卻並沒有任何怨言。
因為向她祈禱,試圖與她建立聯係的,是一個向來寡言少語的眷者——民伕詹加萊。
這個眷者性格沉穩,說話做事都很有分寸。
如果不是發生了非常重要的事,這名眷者是不可能夤夜祈禱,“驚擾”神明的。
艾麗希不敢猶豫,馬上與詹加萊建立了聯係。
她聽見了這個年輕民伕的心聲:是法老,法老深夜來巡視為他營建陵墓的工地。
深夜巡視?
艾麗希讓詹加萊縮在同伴們身後,悄悄地抬起頭。艾麗希就此接著詹加萊的雙眼視野,悄悄打量眼前的景象。
確實是提洛斯——
他頭戴高高的紅冠,佩戴法老的全副行頭,儀態莊嚴。但在那副金光燦燦的儀仗襯托下,他麵色蒼白,眉頭緊鎖,與以往相比,更顯出幾分憔悴與焦慮。
艾麗希不動聲色,趕緊讓詹加萊低下頭,免得他因為“直視法老”而受到懲罰。
片刻後,詹加萊又從人後偷偷抬起頭,打量周圍的環境。
他的視線頓時在一個頭發胡子花白,身材略胖,滿臉皺紋的達官顯貴身上停下——
大神官達霍爾。
詹加萊的眼光立即移開。
但就這樣片刻的停留,也引起了達霍爾的注意。這位大神官臉上掛著一向溫煦的笑容,視線向詹加萊這邊掃過來,在每個人身上轉了一圈。
詹加萊低著頭,任由這毒辣的眼光上下打量自己。
與詹加萊建立有聯係的艾麗希,見到這幅場景也感到心跳微微加快,額頭見汗。
畢竟現在這個“達霍爾”是能夠看見她穿過“荷魯斯之眼”以後的靈體的。
她不知道詹加萊這個“阿蒙神眷者”,與眾不同的阿蘇特,是否也能避開大神官的審視。
艾麗希甚至有種衝動,想要瞬間切斷與詹加萊的聯係。
但她最終還是決定冒險試一試——大不了詹加萊被發現,她就立即靈體前往吉薩,直接將詹加萊帶回底比斯。這樣她最多隻是暴露了一個被事先安插在民伕隊裡的“眼線”而已。
好在大神官達霍爾的目光在詹加萊等一眾民伕身上掃了又掃,最終還是挪開了。
艾麗希與詹加萊同時鬆了一口氣。
四麵八方傳來王室衛隊的嗬斥聲,是法老的衛士們正在彈壓半夜被馬蹄聲驚醒的各個民伕隊,勒令他們留在帳中,誰也不許出帳窺視。
見到此情此景,艾麗希想起上次她在埃及地形圖上看到的景象,連忙分出一點靈性,另外與索蘭建立了聯係。
這時索蘭已經回到邊境軍中。在外帶兵,他就算是再如魚得水,也始終保持著應有的警惕。即便是深夜,也隻是極淺極淺地入睡,一聽見艾麗希的聲音,早已醒來,當即念誦阿蒙神的尊名,聆聽神諭。
原來神明是問他邊境軍的坐標。
這是領兵者的必修課,索蘭當即回答:他已經派遣了駐紮西麵諾姆的幾個邊境軍小隊前往與努米底亞的邊境,幫助那裡的埃及居民撤離。而從瑪哈拉出發的邊境軍大軍,現在還有三天的路程,就將趕到吉薩。
他的大軍希望在吉薩,能夠從修築王陵的民伕隊那裡得到一些補給。
索蘭還完全不知道,法老和他的父親大神官已經抵達吉薩。
艾麗希沒有多說,隻是要索蘭小心行事。
索蘭少不了在心裡吐一會槽——他若是已經到了與努米底亞人乾架的邊境上,小心行事是應該的,為啥好端端地在埃及境內也要小心行事。
這位神明也真婆媽呀!
艾麗希是能夠聽見索蘭心中的吐槽的,一時間竟無語,直接切斷了與索蘭的聯係,專心於詹加萊那邊。
索蘭卻一下子從他在簡易營帳中的臨時鋪蓋中坐起來。
他心裡陡然敞亮:神明提示他留神提防的,是吉薩!其實是吉薩!
*
艾麗希的注意力回到詹加萊這裡。
法老提洛斯環顧四周,看見了密密麻麻排列著,一直向遠處延伸的民伕營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裡有為他修建陵墓的十萬民伕,再加上四處堆積如山的材料——這位法老此刻是在傾下埃及的全國之力,為自己修建陵墓。
但提洛斯絲毫沒有得意之情,他隻是四下裡觀望一周之後,隨便聽著身邊大神官達霍爾吩咐,在此地搭建營帳,供法老休息。
“你們聚在這裡乾什麼?”
忽然,法老出人意料地向詹加萊所在的這一小群人開口詢問。
他背著手,平靜地站在詹加萊麵前,聲音裡自然而然帶有屬於王者的威勢。
這點威勢就已經足夠了,詹加萊和身邊的民伕們都覺得雙膝一軟,瞬間全部拜倒在王的麵前。詹加萊身邊都響起牙齒上下打戰的聲音,早先聚攏在這火堆旁,高談闊論說著“法老也會死”這種話的人,此刻幾乎都嚇得魂靈出竅——
誰能想到他們剛剛編派過的法老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營地中,出現在他們眼前。
“不要怕——”
艾麗希提示詹加萊。
詹加萊聽見來自神明的聲音,稍許穩定了心情,向前膝行了兩步,低聲回答:“回王的話,剛才我們幾個,在‘打牌’。”
不是在說您的壞話。
一時間詹加萊身邊的人都如搗蒜似的點著頭:“是啊,在打牌——”
提洛斯對“打牌”也已經不再陌生了,這種源自普通民伕之間的遊戲,因為一種簡便易用的數字在埃及傳播開來,早已傳遍了上下埃及。孟菲斯人也都知道,打得一手好牌,就能學好數算,將來能去王室司庫這樣的地方討個肥差。
原來是有牌癮——提洛斯頓時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他的視線掃過眼前這個相貌平平,但是衣著整齊乾淨的年輕民伕,沉聲問:“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