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環化開,解體,飛快旋轉。杜景帶著周洛陽,四處躲避撞上來的自轉巨環。
“當心!”周洛陽喊道。
“格式化進度,20%。”周遠的聲音響起。
兩人的靈魂已避無可避,撞上了又一道巨環,被拖進了不久後的未來,夜晚霓虹閃爍,但隻是一瞬間,杜景便已找到逃離的方法,將周洛陽拖了出來。
他們在一道又一道橫飛的巨大時間環中逆流而上,不斷接近,公元五世紀的年輪呼嘯掃過,杜景化作流星,抱著周洛陽從天頂墜向中世紀歐洲的大地,教堂的尖頂一掠而過,北歐的天空跳躍著一千五百年前的絢爛極光。
一聲震響,兩人再次穿出無涯的時空之河,周洛陽反手握住杜景手腕。
“格式化進度,30%。”
時間的巨輪迎麵掃來,周洛陽飛過沙羅雙樹樹頂,穿出,越是靠近內圍,解體後的天球旋轉速度便越慢,時間的跨度也隨之越長,每跨過一道年輪,上萬年乃至近億年的光陰轉瞬而過。
“恐……恐龍!”周洛陽大喊道。
奇異的嘶吼聲下,杜景抓住了周洛陽的手,化作一道光,轟然從恐龍聚集的白堊紀裡衝了出去,再一眨眼,群峰聳立,火山噴發,綠色的茂密植被直達天際,大海如一鍋沸騰的湯。
“寒武紀。”杜景的聲音道。
他們在年輪的圈環中穿梭,上億年的時光成為了一個個凝縮的瞬間,雷鳴電閃,一望無際,天色昏暗,地球上隻有大片的海洋。
“生命快要出現了。”一個男性的聲音忽然在杜景與周洛陽耳畔響起,那不是周遠,更不是杜景。
“你聽見了麼?”周洛陽驀然道。
杜景說:“是誰?”
他們穿梭在橫飛的閃電之中。
“氨基酸開始形成……”另一個男性的聲音道。
再一眨眼間,地球化作了巨大的火爐,他們在時光巨輪中飛行了足足數十億年,緩慢旋轉的天球尚未掠過。“格式化進度:60%……”
一枚天體被旋轉的熔岩地球拋了出來,形成瑰麗而壯觀的景象,繼而太陽收縮,再膨脹,噴發,形成橫掃一切的強大太陽風。
“70%……”
“杜景――!”周洛陽大聲道。
“80%……”
來自宇宙的強大粒子開始乾擾兩人的意識波,導致周洛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能量正在不斷地被削弱,杜景刹那一抱,兩人的意識波在此刻融合於一處,光芒閃爍,穿過太陽風。
但下一刻,世界倏然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物質開始瓦解,化作無數粒子,朝著某個點飛去。
宇宙的原點即將到來,時間開啟之處,萬物因果輪轉射線上,那最初的端點。
“90%……”
一聲巨響,杜景一手抱著周洛陽,另一手伸出,兩人飛向原點上懸空的齒輪,斯瓦坦洛夫斯基與素普的靈
魂正被連接在時間齒輪上。
就在那宇宙大爆發的時空奇點上,杜景修長的手指碰到了時間齒輪。
“格式化中止。”
杜景有力的聲音響起。
“執行。”周遠的聲音道。
“驅逐接入方,”杜景說,“切斷聯係。”
又一聲巨響,斯瓦坦洛夫斯基與素普在那即將成功的最後一刻,被時間齒輪產生的強大斥力爆發,橫摧出去。
旋轉的天球完全靜止,繼而朝著同一方向一收,所有錯落的同心環再次收回他們腳底,形成先前的巨大平台。
斯瓦坦洛夫斯基狼狽不堪,掙紮著起來。杜景與周洛陽牽著手,站在時間齒輪之前。
斯瓦坦洛夫斯基說:“你們也回不去了,大家都死了。”
“沒有上帝,也沒有天堂。”斯瓦坦洛夫斯基忽然苦笑道,“人死後,原來隻有這樣的一個世界。”
“那可不一定。”周洛陽說,“你看這些靈魂都去了哪兒?不過我想,你也許是上不了天堂了。”
“那是我家族的遺物。”斯瓦坦洛夫斯基說,“來做個交易吧,你們到底要怎麼樣,才願意還給我?”
周洛陽答道:“你還不明白嗎?俄羅斯人,你看這沒有儘頭的時間,一千年,一萬年,甚至幾十億年的光陰,都隻是年輪上的一小段。你的家族,隻是無垠時間之海中的一條線段而已。”
斯瓦坦洛夫斯基的靈魂光芒閃爍,緩慢後退。而此刻,素普正在背後不斷緩慢地接近杜景與周洛陽,並眼望斯瓦坦洛夫斯基,仿佛仍在妄想,於靈魂狀態下把時間齒輪搶到手中。
杜景忽然道:“光粒逆流轉輪,命令,釋放該意識波。”
“監視者命令執行。”周遠的聲音響起。
霎時間,素普大喊一聲,卻無法控製地化作光塵飛卷,升上天空!
周洛陽回頭一看,看見素普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那心有不甘的眼神。
斯瓦坦洛夫斯基馬上舉起雙手,示意杜景不要亂來。
“讓我回去,”斯瓦坦洛夫斯基說,“我保證不會再來找你們了,我懇求你,Vi。”
杜景看著斯瓦坦洛夫斯基,片刻後,他把手按在時間齒輪上,把它摘了下來。
周洛陽:“!!!”
周洛陽試過拿它,卻根本拿不動,杜景居然可以!他是監視者的緣故麼?
接著,杜景把它放在了周洛陽的手裡
,讓他的靈魂之手合上,握著。
他又朝斯瓦坦洛夫斯基走去,斯瓦坦洛夫斯基不住後退,從奧陶紀退往新生紀,從古典到文藝複興,再到現代。
而周洛陽依舊站在原點上,遠遠看著他們。
“我懇求你,Vi……我懇求你,不要讓我去一個未知的地方,沒有神,甚至沒有惡魔……”
斯瓦坦洛夫斯基的聲音裡,帶著恐懼與顫抖,而杜景依舊沒有說話。
斯瓦</p坦洛夫斯基說:“你有精神病,是不是?Vi,你應該明白我的選擇、我的痛苦。”
“你也有嗎?”周洛陽嘲諷道,“可我怎麼覺得看上去不像?”
斯瓦坦洛夫斯基也許自知必死,語氣變得和緩起來。
“你想回到什麼時候?”杜景說,“看看你的腳下,都過去了。”
人類社會的年輪閃爍著走馬燈般的光芒,杜景隻是做了一個動作,無數景象便漂浮而起,蘇聯的十月革命,冷戰,最終解體。
斯瓦坦洛夫斯基忽然迷戀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自嘲道:“我記得你是雙相情感障礙,躁鬱?是不是?”
杜景沒有回答。
斯瓦坦洛夫斯基又說:“你是否覺得,我們口中,曾經的那個國家,偉大的蘇維埃聯合共同體,就像一個雙相情感障礙的病人?時而狂躁,時而抑鬱,時而冷漠,時而瘋狂……它就像我們所有的愛人,看似不可理喻,卻隻有愛人,才能真正地理解它。”
“不,”斯瓦坦洛夫斯基喃喃道,“我們甚至無法理解它,隻是無條件地接受這一切。哪怕明知它有一天將走上自毀的道路,也不死心地為了挽救一天它的生命,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就像你之於你的愛情,周先生。”
杜景抬起一手,虛虛按著麵前,冷漠地說:“這求情對你而言管用麼?”
周洛陽答道:“我覺得不太管用。”
“精神的殘疾與生俱來。”斯瓦坦洛夫斯基唏噓道,“人是這樣,國家也是這樣,永遠也治不好,你看,就像你這冷漠的麵孔。”
周洛陽說:“我不奢望他痊愈,不過是希望能與他長久彼此陪伴罷了。”
杜景回頭,看了眼周洛陽。
在彼此擁抱的那一瞬間,周洛陽知道杜景一定也明白了他的內心――他從來就沒想過,要讓杜景變成什麼模樣,是徹底痊愈,像個健康人一般,抑或改造成他滿意的那個人。甚至周洛陽就從未想過,杜景是不健康的非正常人。世上有這麼多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有自己的活法。
他隻想要他們在一起,不管過去與未來,他隻想要現在。
“讓他走吧。”周洛陽說。
“光粒逆流轉輪,監視者命令。”杜景說,“去除此意識波權限,進行釋放。”
“不――不!”斯瓦坦洛夫斯基頓時恐懼起來,卻一瞬間化作光塵,升起,飛向更為廣袤的宇宙深空。
世界安靜下來,杜景做了個簡單的手勢,
曆史的一幕幕景象瞬間回到了時間的巨大年輪之中。
他回到原點,來到周洛陽身前,周洛陽手握時間齒輪,抬頭看著他。
“想好了嗎?”杜景問道。
“想好了。”周洛陽說,“我還是想回去,等到哪一天我們再回來這裡,再去那個未知的世界,你覺得呢?”
“那就走吧,”杜景說,“我們一起。”
這個世界裡再沒有人過來了,周洛陽把時間齒輪交給杜景,杜景想
了想,又說:“光粒逆流轉輪,解除除了我與修正者之外,餘下所有意識波的一切權限。”
“執行。”周遠的聲音道,“人類個體9327DAS4430意識波內存分離並予以修正。”
“誰?”周洛陽想起了又一個人,“樂遙嗎?”
杜景與周洛陽停下了腳步,周洛陽忽然想起了有關記憶的問題,依稀明白了什麼。
靈魂得以離開身體的所在維度,而同心環在時間的單向行進中,得以被不斷校正。每一個過去一旦被更改,就會旋轉一個極小的角度,偏離原本的生命軌跡,在他的意識裡掠過後,所保存下來的,隻有記憶。
“我明白了,”周洛陽喃喃道,“大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