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鳳凰(1 / 2)

一日看儘長安花 寫離聲 7022 字 11個月前

第一名的馮盎得了天子和群臣的交口稱讚,心裡自然是誌滿意得, 少年人城府畢竟淺了些, 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待誇讚聲漸止,皇帝捋須頷首:“得此佳兒, 是天祚我大鄴。”說罷命隨侍的宦官呈上賞賜,除了黃金宮錦若乾以外, 還賞了一對通體無暇的白玉紫毫和一方漢代古硯。

馮盎喜不自勝,整個人興奮地顫抖個不停, 激動地謝恩領賞,然後意猶未儘地退到一邊。

禮官接著宣布省試第二名崔琰上前接受天子問試。

崔琰今年十一歲,出身鐘鳴鼎食之族, 家學淵源,他四五歲發蒙,師從叔父國子監司業崔攸之, 七八歲作的詩就在京師廣為流傳, 是名副其實的神童。

皇帝曾召他入宮覲見過兩次, 當下笑著道:“十一郎,上回見你是一年前,今日一見,越發豐神俊朗了。”

崔琰行了個禮,臉上寵辱不驚:“陛下謬讚, 小子慚愧。”

皇帝又道:“想來學問又有精進?”

崔琰道:“學海無涯, 小子初通門徑, 不敢妄言, 還請陛下考校。”

皇帝的笑容淡了幾分,高祖出身草莽,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雖然坐擁天下,但世人卻不怎麼買賬,仍以舊姓世族為貴。

而這所謂的“五姓七家”自矜身份,世代互為婚姻,輕易不與外族通婚,倨傲刻進了骨頭裡。當今天子還是太子時,先皇曾為他求娶崔氏女,卻被婉拒,因而他對崔家總有些芥蒂。

眼下見崔琰一個小小孩童都是一身傲氣,自是不喜,語氣有些冷淡,他隨手抓起身前一柄象牙如意:“聽聞你有七步成詩的捷才,那就作賦一篇罷。”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麵麵相覷,一篇賦洋洋數百字,就算是進士科狀元都未必能一揮而就,何況是個十一歲的少年。

皇帝貴為九五至尊,就算和崔氏不對付,為難個小孩總是不太好看,何況剛才考校馮盎時那麼容易,兩相對比之下,偏袒之意越發明顯。

崔琰不愧簪纓世家的出身,不露半點慌張之色,揖道:“請陛下命題。”

皇帝捋了捋胡須:“今歲上元有鳳降於集靈台,不如就以此為題,作賦一篇罷。”

藺知柔心裡一動,世上當然沒有真的鳳凰,所謂的祥瑞不過是牽強附會,據說天子就是因為這一吉兆大喜,方才特開神童科以示順天應時。

既然鳳凰隻是個借口,那必定是因為彆的喜事,她忽然想起入京以來聽到的各種宮廷消息,那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馮貴妃七月裡剛誕下一名皇子,算算時間,發現有孕大約就是上元節前後的事。

根據市井傳聞,馮貴妃在生育四公主時虧了身子,其後五六年幾乎椒房獨寵,卻一直沒有身孕,時隔多年誕育子嗣,皇帝想必是欣喜若狂了。

若按照他的心意,想必是想立即封馮貴妃為後,然而朝中反對的聲音不斷,當今天子想當明君,自然不能獨斷專行,於是便想方設法在其它地方予以補償。

刹那之間,藺知柔把前因後果全弄清楚了,她終於知道賈九郎為什麼憤而出走,也知道了太子為什麼親臨國子監行齒胄禮。

就在這時,隻聽皇帝側頭對身邊的少年皇子道:“二郎,你與崔家小郎年歲相當,不如也試做一篇,切磋切磋。”

臣工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為馮貴妃的侄子抬轎還是其次,這場神童試的首要目的卻是為了二皇子的名聲。

藺知柔心裡一哂,這皇帝的心眼還真是偏到了胳肢窩裡,興師動眾地搞這麼一出,卻是為了他一片舔犢之情,她不禁有些悲哀,既是為自己,也是為那些嘔心瀝血、囊螢雪案的孩子,他們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過五關斬六將,最後隻為陪著受寵的皇子演一出戲。

饒是崔十一郎涵養再好,遇到這種事也有些手足無措。

皇帝命宦官去準備書案和筆墨紙硯,群臣都在相互打眉眼官司,殿中一時悄然無聲。

皇帝不知是覺得方才冷落了太子還是存著什麼彆的心思,轉頭對長子道:“太子,你以為如何?”

一直默然站在皇帝右側下首的太子向七寶帳邁了一步,行禮道:“啟稟陛下,兒臣以為,鳳凰下降是百世不遇的祥瑞,今日舉國神童薈萃此地,正為吉兆之符應,天祚我大鄴,兒臣在此恭賀陛下。”

皇帝聽了這番話似乎頗為欣慰,正要頷首,隻聽太子接著道:“兒臣想著,崔家小郎君雖然驚才絕豔,但一枝獨秀畢竟不如百花齊放,兒臣愚見,倒不如讓其他神童也一展身手,將三十一篇賦集結成編,豈非士林美談?”

太子話音剛落,群臣中多有附和,光祿寺少卿甚至提議太子與臣民同樂,作賦一篇置於卷首,以示朝廷崇學重士之意。

太子謙和地笑道:“陸少卿抬舉我,我比這些神童虛長幾歲,若是作的賦不如他們,豈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話?不敢不敢。”

門下省給事中盧讓道:“太子殿下過謙,殿下不願喧賓奪主,是一片拳拳惜才之心。”

說完他還似無意若有意地看了一眼二皇子。

二皇子神情窘迫,臉頰微微發紅,神童大部分十一二歲,他今年十三,少年人不比成人,差一兩歲年紀,心智見識不可同日而語,他與這些小兒同台競技,當然是喧賓奪主,勝之不武。

藺知柔沒想到考個試能看到這樣暗流洶湧的朝堂鬥爭,可惜她沒見過幾個大臣,分不清誰是誰。

皇帝聽著臣子們潮水般的稱讚,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嘴角慢慢往下垂,他是個偏瘦的中年人,不笑的時候兩道法令紋宛如刀刻,看起來十分嚴厲。

他被群臣架著下不來台,不禁看了一眼馮盎,那小兒已經嚇得臉色都白了。

他心裡暗自歎息,馮家沒什麼底蘊,子孫也大多平庸,這馮盎已經是小輩中的翹楚了,他本想借這神童試抬舉他一下,眼下倒是兩難了,若是不讓他作,到時候文集流傳於世,偏偏缺了狀頭,豈不成了笑柄?若是讓他作,馮盎的斤兩他心知肚明,與崔盧等人根本無法匹敵,到時候流傳出去還是笑柄。

思來想去,隻有駁了長子的提議。他正打算發話,卻見一名紫袍老者越重而出,抖抖索索地行了禮,慢吞吞地道:“陛下,愚以為,太子殿下此言極是。”

殿內瞬間一靜,太子臉色陡然一變,皇帝目光炯炯地看了看長子,淡淡道:“既然丞相也如此說,那就按太子說的辦罷。”

這下三十個人一起考試,準備考案和筆墨就要費一番功夫了,皇帝命宦官在後殿中布置考場,殿內一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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