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的孩子站在人群中。
他問:村長伯伯為什麼不說心裡話?
身邊無數圍觀的人停下了竊竊私語, 麵容模糊的空白麵龐齊齊地轉向了他,看得年紀不大的孩子瑟縮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些無臉的村民問他:你聽到了什麼。
「我聽到了……」他張了張嘴,看向了場景中心停下了爭執的二人, 那二人也扭頭看向了他。
他沉默了一瞬,回答說:「村長伯伯想要——叔叔去死。」
口中說出的人名缺失沒有具體的指代,可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二人之間與老者對立的中年人忽然僵住身體,筆直地栽倒在地。
血流了出來,毫無征兆地沒入了腳底的黃土中。
他被嚇了一跳,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周圍的人卻在短暫的沉寂後陷入了狂喜之中。
對, 他們沒有因為一條生命的意外逝去而感到傷心難過,他們欣喜若狂。
他周圍的村民說:出現了出現了,他們所期盼的出現了。
他周圍的村民說:就是他就是他, 他們所尋找的誕生了。
無臉的麵孔開始以他為中心聚集,他想逃他想躲但無處可去,逐漸地,他被大大小小的無麵人擁在中間。
接著他被一雙手抱了起來,舉到高處。
光線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他看到麵容比其他人清晰些許的村長用高亢的語調向村裡的人宣布——
——「神子降臨了。」
……
他走不出這間神社。
老舊的神社在一天之內被粉飾一新,還彌漫著刺鼻的油漆味便把他塞了進去, 吃穿用度一夜之間全由他人來提供、伺候。
懵懵懂懂的他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清晨便被村民從散發著蓮花香味的被褥中挖了出來,接著是繁雜的洗漱與裝扮。
沒有臉的年輕、中年女性在他身邊來來去去, 等她們散開時, 他靠在了鬆軟的坐墊中。
身上穿著的衣物是他從沒接觸過的構造, 寬大的褲管和袖口差點把他絆一跤。
頭頂懸掛著繁複的紗簾, 他不識字, 也就認不出紗簾上紋繡著什麼。
他等了會沒有人來, 跌跌撞撞走到門口,他想要拉開紙門離開,卻不想打開的那一刻撞入了一張空白的麵孔中。
「您要去哪裡?神子大人。」尖細的嗓音扯著他的耳膜,那人擁著他退回室內,「神子大人,您快展現一下神跡吧。」
一個無臉人走了進來,接著是好多無臉人走了進來。
銀發孩子懵懵懂懂地居於高座。
他張了張嘴說:可我現在聽不見啊。
底下躁動了起來,刺耳的聲音接連響起交錯在一起,讓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逃避。
他們說:您怎麼會聽不到呢?您一定要聽到啊。
烏壓壓的人頭抬了起來,白色的色塊連成一片。
他們說:您快聽聽我們的想法吧。
他們又說:您快點實現我們的願望吧。
倏忽間他與門的位置拉遠,昏暗的環境拉長成一條長廊,虛無飄渺的白色消失。
他想要站起身,可腿上傳來的分量令他動彈不得。
銀發孩童低下頭,目睹的駭人場景使他瞳孔一縮。
他站在了屍山血海之上,無數沒有臉的村民向上伸出手,像是攀援在他身上往上爬,又像是拽著他的衣角,要將他溺亡在無儘的欲念中。
孩子的身形並沒有多大,很快褲腳、袍角都被貪婪的手掌占據,孩子低垂著眼眸,就在人類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的肌膚時,變化產生了。
他的身形迅速抽條,身上穿著的狩衣也隨之一起改變樣式,一點點變成了他熟係的模樣。
之前他是聽不見的,現在他聽清楚了。
他聽清楚了這些套著須摩提村落裡村民殼子的東西是如何向他傾吐惡意的。
他也看到了沒有形象的“村民”在漸漸聚合,最終無垢的白被染上了渾濁的黑,一直刻滿不祥咒痕的手從中探出,死死攥住了銀發少年的胳膊。
黑色黏稠中浮現出一雙猩紅色的眼瞳,盯著銀發少年逐漸暗淡、閉合的金色桃花眼。
“下來吧。”那個東西說,“你逃不掉的。”
“沒有人能聽到你的聲音,也沒有人會來救你。”
“下來吧……下來吧。”
“來實現我的願望,讓我降臨於世——”
井之頭線涉穀站的大街口處,靜得沒有一個活物。
這裡的場景與周邊稍顯不同,黑泥呈不規則的濺射爬滿了各個方向的建築物與地麵,不祥的液體持續灼燒著環境。
而場景的中心還是高懸於上方的那條空中走道,不斷有黑色液體從上麵溢出,滴滴拉拉地流到地上。
再往裡看去,緩緩流動的黑泥在長廊中央聚成一個不到一米長的“繭”。
說是繭,其實更像一個緩緩跳動的心臟。
黑色液體不但構造出了一層堅韌的圓形薄膜,更是在外層上密織出了數條紋路,從“繭”上一路延伸到地麵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