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來時陳珞正與眾人說笑, 王熙鳳向來是個會活躍氣氛的,有她在, 黛玉還沒進門便聽到一陣笑聲。
又聽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道:“這事還得老太太做主呢。”
賈母笑道:“我就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看到他們都好好的,我心裡高興著呢。”
外頭道:“林姑娘來了。”
陳珞抬起頭就見外麵走進來一個少女,身段苗條, 麵比花嬌,眼神清清, 步履微微,便如月照西子, 淩波而來,當下笑道:“快到我這裡來。”
伸手拉了黛玉,上下看看, 覺得她雖瞧著弱了些, 但也不是不足的樣子,想必這些年也調理的好, 又見她容貌出眾氣質不俗,更添幾分喜歡, 道:“咱們是頭一回見麵, 你還不認得我,我是景書的大姐姐,我名一個珞字, 你就叫我珞姐姐可好?”
黛玉紅著臉叫了一聲。
陳珞便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對賈母道:“難怪我那弟弟才剛聽說林妹妹除服便央我來說這事, 我原還笑話他,如今見了才知道,這般好的姑娘,晚一日定下心裡都覺得吃了虧呢。”
賈母笑道:“他們兩個感情好,這也是好事,玉兒從小養在我身邊,她又沒了父母,我心裡憐惜她,也想著定要給她找個好的呢,我瞧著景哥兒就是個出息的,林海當初定下這事,我就說好,景哥兒那孩子我見過,以後必定不凡的,配我的玉兒,豈不是正正好?”
陳珞道:“我今日便是帶了媒人來說親的,原先林大人雖定了親事,但到底沒有正式行過六禮,這回就是要行正禮的,老太太的意思呢?”
賈母道:“那感情好,隻是還得問問我的玉兒呢。”
一屋子的人全都看過來,黛玉麵色通紅,一時竟不知說什麼話才好,王熙鳳在一旁笑道:“林妹妹平日裡是個言辭厲害的,這會兒怎麼不說話了?你要不說,這事可定不下來呢。”
陳珞拉著她的手道:“好姑娘,你願意不願意?”
知道這事女孩子總是害臊的,便道:“你若是還瞧得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便點個頭,我和老太太這裡,這事就算成了。”
黛玉羞道:“全憑老太太做主就是。”
賈母笑道:“好好好,既然玉兒也點頭了,這事我也同意了。”
於是周圍便有一堆恭喜的話說出來。
之後兩家又寫了黛玉和陳景書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請人相看是否合適。
世家大族合生辰八字自有去處,可不是尋常百姓路邊找個算命先生便罷的,隻是這裡頭銀子雖花的多,但大家也清楚,世家大族哪個是真的隻以八字為要的?自然是甭管什麼樣的八字去了都有好話說,何況陳景書和黛玉確實沒什麼相衝撞的。
八月裡陳家正式下聘,因黛玉現在是由賈母教養,這聘禮自然都是送去賈府的。
陳景書倒是沒有小氣,在聘禮上給足了麵子的,足足擺了一整個院子才勉強將聘禮放下。
其中不易保存的,比如果品牲畜之類的,便由王熙鳳那裡拿去處理,也歸府中用度,自然,這也是要黛玉點頭的。
至於說其他如金銀寶玉之類的器物,又或者古董字畫,自然都是要給黛玉收著的。
賈母親自叫給黛玉開了一間庫房,專門存放這些東西,等黛玉出嫁時,這些便給黛玉一並添在嫁妝裡頭。
賈璉對此就有些不滿,私下裡對王熙鳳道:“這陪一份嫁妝就是了,哪有把男方送來的聘禮也一文不少的全部陪過去的?如今府中正急著用錢,去歲蓋省親彆墅,賬上的錢不夠,臨時從薛家支了些才算湊上,隻是薛家的錢到底不是我們家的,哪裡就不用還了?這還不知道從哪裡出呢,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進項,老太太竟還不許動。”
王熙鳳冷笑:“我還不知道你?你盯著林妹妹的聘禮,卻不想想陳家的聘禮是那麼好拿的?這送來的聘禮不止咱們這裡有禮單,陳家那裡也有,林妹妹雖是住我們家,但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從林家的產業裡頭來,每年送來幾千兩的銀子,哪怕整日裡給她吃金的嚼銀的又能用多少?有那多出來的,不都進了咱們家的帳?這倒也罷了,錢怎麼花的,外頭又不知道,可說起來林妹妹也是不欠咱們家什麼的,如今陳家的聘禮,咱們憑著老太太養著林姑娘的麵子是能收下,可外頭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人家要說,虧得賈家還是公侯之家呢,養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自己沒出半兩銀子倒也罷了,竟還白得了那麼豐厚的聘禮呢。
賈璉道:“我豈不懂這個道理?可麵子重要裡子重要?前兒太太還說要給宮裡再送一千兩銀子去,咱們如今過了上頓沒下頓,哪兒還有一千兩的現銀?不若先從林妹妹那裡周轉一下,等她出嫁時,咱們再多添些嫁妝就是了。”
王熙鳳道:“你去了一趟揚州,從林家得來的還不夠你周轉?”
說起這個賈璉就直歎氣:“陳家原本就盯得緊,如今又行了正禮,日後更理直氣壯的插手這事了。”
賈璉和王熙鳳這裡一籌莫展,薛家那裡卻也沒有好很多。
寶釵便麵色不好的對薛姨媽問道:“太太那裡當真半句話都沒有?”
薛姨媽道:“太太隻說林姑娘的事兒自有老太太做主,何況這親事本就是林海生前定下的,陳家也是好人家,如此相配正是一段好姻緣,旁的還能說什麼?”
寶釵聽到這話不由冷笑:“媽,看來咱們都叫人當傻子了!”
薛姨媽忙問:“這又怎麼說的?”
寶釵道:“媽可還記得林妹妹剛來那會兒太太是怎麼說的?”
黛玉第二次進賈府的時候,正是大觀園開始建造的時期,初期倒還好,到了中期賈府便力有不足了,賈璉雖從林家弄了幾十萬兩的東西,但到底旁邊有陳家盯著,是不敢隨便動的,隻偷偷摸摸用了一些,卻哪裡能夠。
這會兒便又盯上了薛家。
薛家可是被稱為‘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手裡自然是有銀子的。
隻是薛家的銀子難道就是好弄的?
薛蟠雖然不成器,但想白白從他手裡摳銀子也是不能的,不過那會兒寶釵眼看著選陪侍的事情希望不大,便也想求個退路,好歹薛家是給了些銀子的。
隻是有一日薛姨媽去王夫人哪裡閒坐,兩人聊天時便說到了陳家。
隻說賈家與林家才是真正的姻親,黛玉又是住在賈家,由老太太親自教養,這林家的產業自然是該賈家管著的,自家親戚難道比不過外人?林海當初也是糊塗,竟隻以為定了親就能信,又哪裡知道陳家是極霸道的,但凡他們家經手的產業,賈家就再插不進一根手指頭。
不過是仗著陳景書和黛玉定了親,拿著雞毛當令箭罷了。
須知自古以來定親到底隻是兩家的約定,又不算正禮,日後想要退親也不比正式下了聘的那般有道理可講,再不行還能告官呢,這私下的定親,便是告官,官府也少有管的。
黛玉性子柔弱,這陳家又如此霸道,陳景書更是個從來不饒人的性子,寶玉不過與他說了幾句話,他就害的寶玉挨了打,聽說在童試的時候與人結了點仇怨,就將對方一家告到了官府,甚至還鼓動刁民們前去鬨事,這般心狠手辣小肚雞腸的,日後黛玉若是真的與他在一起,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老太太必定舍不得,到時候說不定要另尋親事,能有個從小看著,知根知底的是最好了。
薛姨媽回來與寶釵說起,寶釵便知賈家這是覺得薛家給的不夠,又盯上了林家的了。
隻是林家的不少產業都歸陳家管著,賈家雖有世襲的爵位,但到底沒有多大實權,對普通百姓又或者是尋常小官倒也罷了,對上深受皇帝器重的一品大員就有些不夠,可陳家能借的力其實並不多。
說到底,陳家與林家並不算是親戚,唯一說的上的也就是林如海臨終的托付,以及陳景書和黛玉的親事了。
可陳景書與黛玉的親事其實也很脆弱。
不過是定親罷了,若真想退了親事,總能找出理由來的,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何況那時候黛玉才多大?自然萬事還得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再怎麼疼愛黛玉,到底還是賈家更重要。
何況王夫人話裡的意思,老太太若是真的不想結這親事,恐怕是想要寶玉和黛玉湊一對的。
甭管寶玉在世人眼中是不是出息,至少在老太太眼裡,他一定是好過陳景書的,如此也不算虧待了黛玉。
事到如此,不管是薛姨媽還是寶釵都明白,這事的根源還在賈府的銀子上頭,哪怕他們覺得這裡頭難免暗含威脅,可也隻得暫且忍了。
不為其他,寶釵在賈府許多年,這又不是什麼秘密,外頭能不知道?
黛玉住賈府,不過母親去世時略住了一段日子,何況那會兒年紀也都還小,這次再來也是父母雙亡,隻得由賈母教養,都算有道理說得通。
可寶釵不是這回事。
薛家在京城是有自家的老房子的,剛到京城時隻是說老房子還未收拾好,這才在賈家暫住。
可這都多少年了?薛家依舊住在賈家。
寶釵從小長在賈府,自己家明明有房子卻不去住,要說這裡頭沒有其他意思,說給外人聽,誰信呢?
薛家本就沾了個商字,真正清貴的人家是不太願意要他們家的姑娘的,但薛家到底也不是普通商家,真要說起來,也不是不行。
可若是再加上在賈府住了這麼多年這一條,那可就是萬萬不行了。
原本薛姨媽想著自己與王夫人的默契,寶釵待選就算不中,也有賈家這個退路,可如今賈家這樣子竟是要反悔?
這又哪裡算得上反悔呢?
原本薛姨媽所謂的‘默契’就是個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出來的事情,如今賈家的風向變了,那也不算反悔,畢竟從未承諾過。
因想著這事,薛家最後還是又‘借’了不少銀子給賈家,這風頭才算過去。
隻是雖說是過去了,可賈母待黛玉越發親熱,這自然讓薛家更加不安。
這回陳家來提親,薛家要說不緊張那一定是假的,可這到底是林家和陳家的事情,賈家也是因老太太養著黛玉這才說話,又哪裡輪得到薛家開口呢?
薛姨媽本以為事情該有些波折,哪知道就那麼平平淡淡的結束了,順利到仿佛王夫人以前從未說過那些話一般。
寶釵歎息道:“雖說如此,但媽媽之前的擔心倒也不必了。”
原先王夫人想要拋開之前和薛家心知肚明的寶釵和寶玉的事情,將黛玉捏在手心裡,那林家的百萬家產自然也都可以隨意取用了,她一時情急,隻想著給王夫人那裡留下黛玉輕浮不懂規矩,更不懂持家,不適合為主母的形象,便暗中推動了一些流言,又重提了‘顰顰’二字的事情,可到底不想破壞黛玉與陳家的親事,畢竟黛玉嫁過去了,王夫人這裡才算徹底沒有其他心思可以動,因此從來隻在賈府裡頭說,外頭是半句沒有的。
哪知那日在碧園一時衝動,竟為著心裡的一點不平將那話告知了陳家,好在陳家並未因此誤會了黛玉,否則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寶釵之聰慧哪裡能不明白,一個大觀園已經將賈府掏空了大半,自家搭進去的那些銀子必定是不能回頭了,若是真的白白送了那麼多家產進去,還連帶著搭上自己日後的前程,那該有多麼不甘心呢?
隻是也不由暗道王夫人可真是好算計,白白騙了她們孤兒寡母這一回。
薛姨媽道:“太太平日裡不顯,但這份心,我是遠遠不如的。”
寶釵還年輕,遇上這樣的事情會急躁,會沉不住倒也罷了,她竟也沒有多想,這讓薛姨媽有些懊悔。
可事已至此,也沒有其他可說的了,至少就像寶釵說的那樣,之前她們所擔心的事情是不必有了。
隻是寶釵道:“這事我們雖有苦楚,但到底是我對不起她,隻盼望她日後都好吧。”
薛姨媽道:“好歹咱們在這裡處了一場,她又是我看著長大的,待她出嫁,多給她添妝也就是了。”
八月裡暑熱還未完全過去,今年開春的時候黛玉就說要去碧園住些日子的,隻是先是除服,接著又是提親下聘的,一連串的事情竟給耽誤了,這會兒終於空閒下來,便與賈母說想去碧園裡略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