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賈母自然是同意的,她哪裡不明白黛玉是不堪寶玉的騷擾了呢?
原先知道黛玉定親,寶玉便鬨了一場,隻是那會兒到十多歲,哄著他說這隻是個口頭話,當不得真的也就罷了。
如今這聘禮都下了,寶玉好歹也十四歲了,哪裡還騙的過去?自然又發起癡來。
若是以往,順著寶玉說幾句也就是了,可如今陳家下了聘禮,賈母又想起史湘雲的事來,知道陳家不是能吃虧的,尤其陳家這一代隻一個陳景書,黛玉日後既要嫁陳景書,這事必定是個大事,對黛玉的事情陳家也是半點不放鬆的,這些日子未嘗不為此苦惱。
如今聽黛玉說要去碧園住幾日,賈母自然說好,又想著碧園到底是陳家的園子,雖送了黛玉,但這會兒許黛玉去了,也算是個表態,到底寶玉再鬨也是個孩子,說幾句胡話罷了,隻要自己這裡不出問題就是了。
隻是叫黛玉一人去住到底不好,便叫李紈帶著賈蘭一起去,剛巧碧園藏書豐富,也好叫賈蘭好好靜心讀書,另外又請了林姑姑陪黛玉一起去,算是有個長輩。
本以為事情到底算是了結,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沒幾日忽然說薛蟠在外頭被人給告了!
這對於薛姨媽和寶釵來說可是個大事了。
薛蟠再怎麼不成器,那也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啊!
隻是這些都與黛玉無關,自去了碧園,黛玉便覺得整個人都鬆快自由起來了。
碧園景色極美,又有中西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情,更兼之藏書豐富,除了大晉的書,竟還有一些西洋的書籍。
因碧園本就有西洋建築,黛玉還以為是碧園舊藏,可很快發現,這些西洋話本上行文語氣的風格都太像陳景書了,想起陳景書當初說要學西洋文字,心中也有了猜測。
隻是這字跡卻不是陳景書的,黛玉一時才未認出來。
林姑姑很少管黛玉的事情,她本就曆經坎坷,這會兒也隻求安度餘生罷了,黛玉與她雖是一家,又叫她一聲姑姑,可到底黛玉出身高貴,不是她可比的,因此每日也隻是充個長輩的麵子,實際並不管事。
要說進了碧園真正高興的是誰,那一定是李紈和賈蘭了。
或者說,李紈的高興更多一些。
李紈原嫁了賈珠,賈珠自然是出息的,可惜賈珠早亡,隻留下一子賈蘭,自賈珠去後,李紈便深居簡出,不顯人前,不出風頭,隻求能教好賈蘭便是。
可李紈雖這麼想著,她孤兒寡母的又能怎樣呢?
賈家族學中的風氣李紈不是不知道,她對賈蘭十分關心,賈蘭也聰慧,李紈問起的時候,早把族學中種種情形給說了。
李紈雖有心給賈蘭另請先生,可如今賈府上下最貴重的賈寶玉寶二爺都沒有另請,賈蘭又如何能?
更彆提李紈雖出身書香之家,可家中並無什麼手握實權,能對朝政有影響的人物,又不比賈家富貴,自然小心謹慎,不敢多言。
原本來碧園隻是想著上回來的時候見碧園藏書豐富,上頭又多有批注心得,想到陳家出的陳孝祖,以及十四歲就中了舉人的陳景書,李紈覺得賈蘭多看看這些必定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能夠避開賈家族學中那烏七八糟的環境,讓賈蘭安心讀書。
哪知道後頭居然還有更大的驚喜等著她。
黛玉在碧園閒著無聊,聽說賈蘭讀書常有不明之處,她找李紈問了,竟都能解答。
這就不由李紈不驚訝了。
李紈雖也出自書香之家,但到底因‘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隻學女四書,列女傳一類的罷了,男人們考功名的東西她是沒有很深的研究的,更彆說是製藝策論一類了。
可這些黛玉竟都能教!
黛玉自己作製藝是不太行的,但她於製藝的規則要求以及各項忌諱都爛熟於心,眼光又精準犀利,賈蘭寫的稍有問題她便能一針見血的指出。
有時候李紈都覺得黛玉的要求太苛刻了。
黛玉這才想起來賈蘭不是陳景書。
卻又想著,景哥哥如他這般年紀的時候製藝已經寫的極好了,便是以他那會兒的要求來算,如今賈蘭也是不夠的。
隻是對賈蘭的要求黛玉倒是真的放鬆些了,又把以前陳景書學製藝時說必看的書選了叫賈蘭讀。
可越教越是覺得……
景哥哥真的很優秀呀,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上的。
心中又是羞澀又是驕傲。
隻是李紈驚奇道:“我卻不知你什麼時候還學過這些?”
黛玉這才想起,她與陳景書在學問上的往來,雖說都是林如海知道且允許的,但如今說出來到底不好。
經上回‘顰顰’一事,哪怕黛玉以前對這些並不關注,卻也在事後多了解了一些,知道自己原先和陳景書的事情是不能隨便亂說的。
因此麵對李紈的問題便道:“往常在家時,父親閒來無事也對我講過這些,隻是我於製藝一道到底沒什麼天分,未能學出名堂來。”
這也不算假話。
李紈聽了想想也對,林如海本身是探花,學問自然是好的,又隻有黛玉一女,教她這些,也不過是假充養子之意,略解膝下荒涼罷了,因而笑道:“你又不去考狀元,把這些學出個名堂來做什麼?”
黛玉道:“也彆隻拿我打趣,你還是得想著請個正經的先生才是呢。”
說起這個,李紈也隻能歎息。
賈蘭再怎樣,也不能越過賈寶玉去啊。
黛玉對此也是無法。
倒是除了這些,黛玉在碧園住著簡直舒適暢快極了。
陳景書知曉這事自然也高興。
他送黛玉碧園,本就是為著這個的。
何況如今黛玉與他算是正式定下了名分,往來自然可以光明正大一些了。
原本說黛玉中秋就該回去賈府的,但她前一日夜裡吹了些風,第二日有些不適,就隻好請人傳話說不能回去了。
賈母那裡自然又是一番關心,還送了不少東西過來,隻說要她好好保養身體,等好些了再回去也是一樣的。
黛玉確實是有些不適,但遠未到不能回府的程度,隻是想到中秋必定是要見寶玉的,因此並不想回去罷了。
再說賈府裡自有兒孫滿堂的熱鬨,林姑姑卻隻是一人。
雖然黛玉清楚陳家找來林姑姑的用意,可到底這些日子的相處,林姑姑對她也是關心親切,她如今又無親人,賈母雖說教養她,但實際上也多數是和姐妹們玩耍罷了,或許是覺得他們年紀還小,又或許是其他什麼,總之賈家是沒教過什麼的。
林姑姑雖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到底嫁過人,本身也不是村婦的見識,這些日子倒是教了黛玉不少。
黛玉知道林姑姑是聽說自己和陳景書的婚事真正定下了這才如此,也不由對她更加親近,真正將她當做自己的長輩。
這會兒不回去,也是不想林姑姑一人孤單的意思。
哪知這日晚間,紫鵑卻領一個小丫鬟把黛玉叫醒了,道:“姑娘快去。”
黛玉迷糊道:“去什麼?”
紫鵑抿唇一笑,對黛玉小聲道:“姑娘去了就知道。”
八月晚間已經有了涼意,黛玉換了衣裳又加了一件鬥篷,這才帶著紫鵑雪雁與那小丫鬟一同去了。
外頭還等著兩個婆子打著琉璃燈籠,倒是比紙糊的燈籠更亮堂一些。
如此走了一路,及至那日看大水法的湖邊才停下,黛玉剛要細問,就見湖麵搖搖晃晃有一片星火飄來。
不多時那星星點點的光亮竟然布滿了她目光所及的水麵。
人常說月光明亮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但今日這倒映著月光雲彩的湖麵卻飄滿了星火的光亮,竟像是天上人間融為一體。
黛玉一時為這場景所震撼。
遠處有渺渺琴音傳來,彈奏的似乎是個初學者,尚有些生澀,但斷斷續續的琴音伴著微微水波送來,倒也不算難聽。
黛玉心道,彈成這樣還要獻醜,也不怕人笑話。
隻覺胸口絲絲縷縷都是甜意。
對紫鵑道:“你回去把我的琴取來。”
紫鵑笑道:“一早給姑娘備著呢。”
果然,後頭正跟著一個小丫鬟抱著琴。
這會黛玉如何不知他們是一早便都算好了,隻瞞著她一人的?
卻也不多說,取來琴放好。
不多時,便同樣有婉轉琴音相和,竟是與之前傳來的琴音相同的曲子。
幽幽泠泠的琴音與之前斷斷續續的琴音相互配合,最終融為一體,隨著月光水波,遠遠的蕩漾開去了。
星火點點,情愫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