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書倒是沒想到, 除了他之外,皇帝還給新任太子派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陳景書的座師程鴻光。
程鴻光年紀老大, 陳景書一眼看到他連忙上去攙扶, 並且口稱老師。
程鴻光看他一眼, 瞧見他身上的正五品官服倒是露出個笑容來:“年輕有為啊。”
陳景書道:“不過是皇上錯愛罷了。”
程鴻光問道:“你之前見過太子沒有?”
陳景書搖頭道:“學生入翰林院也不過數月, 哪裡有幸得見太子。”
程鴻光道:“你為太子左庶子,講讀教導,讚相禮儀, 規諫駁正, 這些都是要你做的, 依我看來,你做左庶子還太年輕了些,並不合適。”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說不定就要生氣了, 陳景書卻深有同感:“老師說的是, 學生也正為此事惶恐,做的不好, 自己丟臉也就罷了, 辜負了聖上和太子,這才是大罪了。”
程鴻光聽到這話有些驚訝的看了陳景書一眼,忽而笑道:“你能說這話, 看來也不是不能做這個的嘛, 聖上既然選了你, 便儘心儘力的去做, 不要想太多。”
陳景書應是。
自然,程鴻光那句不要想太多並不僅僅是勸慰陳景書的話,更是提醒陳景書,好好做好本職的事情也就罷了,不要在太子身上打主意。
這是來自長輩的教導,陳景書知道程鴻光的善意。
老爺子雖不打算收攬什麼黨羽,但陳景書畢竟是他取中的會元,要說心中對陳景書沒有幾分偏愛也是不可能的。
這會兒擔心他年輕,升遷又快,又格外受皇帝的看重,難免動些不安穩的心思,這才出言提醒。
兩人一路走到東宮,早已有內侍在此等候,知道是太子派來的人,兩人告罪一聲,便跟著那太監往內去拜見太子。
太子趙載桓多年以來一直是個小透明的樣子,雖是皇後所出,但皇後多年不受寵,且近些年身子也不大好,說不得哪日就去了,就連宮務都因此由宮中兩位貴妃暫管。
所以要說起來,趙載桓雖然是皇帝目前唯一活著的嫡子,但他平日裡卻真的是個小透明。
陳景書不知道這樣的環境會讓趙載桓養成什麼樣的性格,是自卑怯懦,還是敏感易怒?
陳景書和程鴻光兩人大約是最後才到的,畢竟老爺子年紀大了,走路也難快起來,陳景書陪著他一起走,想早點到也不可能。
今日是東宮屬官頭一回入宮拜見太子,從這一天起,東宮的整個機構便算是運轉起來了,今日來的所有人日後都得以輔佐太子為己任。
算得上是皇帝欽定的太.子.黨了。
十二歲的趙載桓看起來還有些稚嫩,麵容清秀,身材卻有些單薄,雖然一身太子朝服正裝,但氣勢上依舊有些不足,倒是禮節氣度方麵卻是不差的。
陳景書想著,這到底也是從小在皇宮中養大的孩子,就算隻學點皮毛,也勝過普通人家許多了。
大家一起拜過太子之後,太子又給程鴻光這麼個老人家賜坐,之後便是要太子說幾句場麵話,一般也就類似於大家從今天起就是一個鍋裡撈肉吃的小夥伴啦,或者我還是個小萌新,大佬們要常常教導我之類的話。
所有人當中,地位最高的是程鴻光,太子說完之後,由程鴻光領頭,大家再拜,並且表示絕不辜負太子的期待,一定好好輔佐太子之類的話,之後便往各處散去了。
陳景書為太子左庶子,平日裡也要負責輔佐教導太子的事務,不過真的要論起講課,太子那裡還有侍讀和其他負責教導太子的老師,其中多有從翰林院選拔的。
至於說程鴻光這樣的,雖然說起來他也是太子的老師,但實際上誰也不會真的指望老爺子每日一大早來給太子講課,讓程鴻光來,不過是提升太子屬官的含金量外加鎮場子的,真要論起具體事務,還得下麵的人去辦。
陳景書很快拿到了排班表,他每三日要給太子上一次課,分給他講的內容是《春秋》。
當然,雖然說起來是三日一次課,但陳景書可不是三天上一回班,平日裡也是有其他事務要忙的。
左庶子的官職不算低,下頭也分管不少人,大家各有職責,比如專職教導太子禮儀的,專職教導太子讀書的,四書五經各有人負責,又或者還有給太子伴讀的,負責教導太子見聞,講解政務的……人有一大群,這些都歸左庶子統管,陳景書除了給太子上課之外,最要負責的就是這些了。
說白了,他雖然算不上是校長,至少也是個年級主任了。
自然,因為陳景書的年紀,下頭對他不服氣的大有人在,陳景書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以他這般的年紀,被他管著的就沒有一個年齡比他小的,這種差距彆說是給這些人做上司,就是做同事都要被輕視的,不過陳景書也並未太過在意。
不服氣是一回事,他犯不著非要全世界都給他跪下唱征服,哪怕背後罵他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對於自己處境不滿,卻不知道努力,隻會抱怨比他更努力,獲得更高成就的人,這樣的人難道會有什麼出息呢?和這種人計較,那才叫閒的蛋疼。
但不服氣和故意搞事就是兩回事。
不服氣可以不用管,但故意搞事添堵,那就一定要整治了。
好在頭一天似乎沒看出什麼不大好的苗頭來。
頭一天太子那裡講的是四書的內容,這和陳景書沒啥關係,何況他上任頭一天,少不得要先熟悉一下自己日後的工作章程,除此之外,各處的其他人也是新到,總有摸不著頭腦的各種問題送到陳景書這裡來,陳景書根本不得空閒。
好不容易把各處安排妥當,有了基本的秩序,這一天差不多也就過去了。
陳景書當然不會吝嗇,這會兒便請眾人一起去吃飯,大家餐桌上聚一聚,再有幾杯酒下肚,關係頓時親近不少。
第二天上午則是陳景書負責講的春秋。
陳景書先給太子問安,之後太子並兩個伴讀少年回禮,並口稱老師。
陳景書很乾脆的忽略掉了後頭一群太監宮女,總歸太子出現的地方,想要沒這些人也艱難。
這是陳景書頭一回這樣單獨麵對麵的與太子趙載桓坐在一起,單薄的少年挺直了脊背,努力展現自己的氣度,眼神明亮的看著他。
陳景書問道:“殿下昨日讀了什麼?”
趙載桓道:“昨日周學士和馮學士各講了孟子和大學。”
陳景書道:“這些書殿下之前應當也都讀過?”
趙載桓認認真真答道:“四書五經都已經讀過,但卻未深講,其中孟子學的多一些。”
陳景書點點頭:“昨日周、馮兩位學士都向我誇讚,殿下學的很好。”
趙載桓抿唇一笑,顯得有些害羞:“是兩位學士過譽了。”
又問:“陳庶子今日講什麼呢?”
陳景書道:“那個不急,殿下之前既然已經學過,倒也不在意這一日兩日了,古人常說因材施教,因此我今日隻想和殿下聊聊天,互相了解了,日後交流也就方便了。”
趙載桓好奇的看著他:“今日不上課嗎?”
陳景書點頭:“不上課。”
才剛說完這話,就見太子露出幾分喜色來,哪怕表露的並不明顯,但陳景書還是察覺到了。
就說嘛,十二歲的小孩子,隻要不是他這樣內芯是個穿越的,那多數是不愛上課的。
陳景書問道:“殿下平日裡喜歡做什麼呢?”
趙載桓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平日裡就是讀書,下學了就去母後那裡,並不做彆的。”
陳景書點頭道:“殿下至孝,我之前也有所耳聞。”
趙載桓隻是抿著嘴唇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並不多話。
但一個不喜歡上學的十二歲小少年,怎麼可能除了讀書和孝順母親便沒有其他活動了呢?
陳景書想了想道:“說來,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人教導殿下琴棋書畫,不知太子更喜歡哪一個?”
說到這裡,對趙載桓一笑道:“我下棋尚可,琴卻不行,書可看,畫一般,至於說詩賦,那更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了。”
趙載桓聽到這話好奇起來:“陳庶子也有不會的東西嗎?”
陳景書問道:“殿下為何覺得我什麼都會?”
趙載桓道:“我聽人說,陳庶子年輕有為,十八歲便六元及第,是少有的英才人物,所以……”
陳景書聞言笑道:“大約就是因為讀書好,我在其他事情上的天分反而不多,老天爺是公平的,世上的好事總不能讓我一人都占了去。”
趙載桓道:“可讀書好就是最好的事情呀。”
說這話的時候,趙載桓顯然有幾分羨慕。
陳景書道:“讀書不過是一途罷了,為科舉功名而為,何況就算讀書,也不是就不能玩了。”
便把自己平日裡時常出門與朋友騎馬射箭,又或者陳孝祖教導他下棋彈琴之類的事情說了。
趙載桓對聽故事還是很有興趣的,何況他之前一直覺得陳景書讀書那麼好,說不定是個比之前那些先生們更加古板的人,卻沒想到陳景書平日裡的生活也十分有趣。
比如曾經因為彈琴太難聽讓陳孝祖覺得怨念,便叫了陳景書與他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