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
細雨敲在木窗的格心欞花上,嗒嗒作響,火苗被風舔成斜長的一條,紗幔輕擺,襯得那負手窗邊的郎君容色皎皎,峻若孤峰。
孫懷躬身奉上托盤,“爺,該吃藥了。”
中藥味彌漫出來,聞著便喉頭發苦。
傅九衢微眯雙眼不作聲,孫懷又膩著臉笑。
“長公主殿下差人來說,這月底便要回府,還問起爺的事……”
瞥一眼主子的表情,孫懷將托盤放置一側,伸手把窗戶關好,笑道:“曹娘娘擬了適齡女子的名單給長公主,為爺的婚事掛著心呢。長公主想是來試探爺的意思,問爺近日可有人侍候,有沒有屬意的女子……”
傅九衢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麵色平靜地坐回榻邊。
“山上修行這些時日,母親身子大好了?”
孫懷聽主子這話就知道他不想提婚配之事,再次彎腰奉上藥碗,“長公主福澤深厚,定是大好了才會回府,不然也沒那精神頭操心爺的婚事……”
傅九衢仰頭喝藥。
“你若沒什麼事,下去吧,不用守夜。”
孫懷暗自歎口氣,端上來漱口的水,待主子收拾妥當了,又不知想到什麼,皺起眉頭道。
“小的還當真有一事,有些犯糊塗……”
傅九衢懶懶嗯聲,“講。”
“爺待張都虞候如同兄弟,為何要讓張小娘子改嫁他人?”
“閒著不也是閒著。”
“小的不懂。”
傅九衢輕輕抿唇,帶出一分冷笑。
“給張家人找點事做,順便替行遠了卻這一樁憾事。”
張巡不喜歡張小娘子,人儘皆知,可不喜歡到哪種程度,外人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是人家夫妻倆的事,關起門來怎麼過的日子,誰又知曉?
孫懷垂下眼皮,嘴裡碎叨不停。
“小的可聽人說了,那小甜水巷的王大屠戶暴虐成性,醉酒後打死過三個娘子……在開封府都傳遍了,絕非良配呀……”
傅九衢冷眼瞧她,“我說要給她找良配了?”
“……那倒是沒有。”
“哼!死有餘辜罷了。”
孫懷噤聲。
那日張小娘子到府上來求見,對郡王勾勾搭搭,黏黏糊糊,著實令人反感,郡王厭惡她也是在理。可孫懷仔細琢磨,又覺著這事有哪裡不對。
孫懷偷瞄著自家主子,沒忍住又問。
“爺,你說小的這人吧……是不是生得慈眉善目,招人喜歡?”
傅九衢眼皮沉下去,淡淡說道。
“剛領的祿錢,又花光了?”
“嘿嘿,小的這次不是討賞。”
在張家村單獨見過辛夷後,孫懷就覺得小娘子很反常,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麼,於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傅九衢。
“爺仔細瞧瞧小的,是不是長得和善可親招人喜歡,一眼就能認出來的那種?”
傅九衢四平八穩地坐在榻邊,眯眼瞧他片刻,突然捋了捋袖子,朝他勾勾手指。
“過來!”
孫懷應喏著,膩著一臉得意的笑,將耳朵湊過去。
“爺,有事兒您吩咐……”
傅九衢一把揪住孫懷的耳朵,痛得孫懷嘴裡哎喲不停。
“哎喲九爺,我的郡王主子,饒……饒了您的手指吧,彆為了小的這隻不爭氣的耳朵,弄痛了爺的貴手啊。”
“你這耳朵是紙糊的嗎?”
“不,不是。”孫懷痛得齜牙裂嘴,眼風瞄著傅九衢懶懶散散的俊臉,不見他真生氣,厚著臉皮陪笑。
“小的耳朵,是娘親生的。”
“哼!”傅九衢鬆開孫懷,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
“糊塗東西!行遠厭棄她都來不及,怎會跟她說起你?”
孫懷麻溜地爬過去,幫他脫鞋,笑得見牙不見眼。
“郡王英明。可這麼一說,小的就更糊塗了……既然張都虞候不會提起小的,那小娘子又怎會認出我是個公公?”
傅九衢垂下眼皮,從上往下,最後目光散在他下方某一點。
孫懷順他的視線看自己,癟起嘴巴擺出一副委屈的哭相,這才聽得主子慢條斯理的聲音。
“段隋、程蒼。”
段隋和程蒼是傅九衢的貼身侍衛,武藝高強,相伴他左右,有“左段隋、右程蒼”的說法。
兩個人推門而入,齊齊拱手,“郡王。”
傅九衢瞄一眼孫懷,“吩咐下去,好好查一查那張小娘子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