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裡好一陣安靜。
片刻,趙官家清清嗓子,“胡鬨!”
雖是斥責,語氣已不如方才冷漠,一副姐夫說小舅子的態度,頗為語重心長。
“這話不可傳出福寧殿,讓人恥笑便罷了,若是讓你姐姐知曉,少不得又是一番訓誡。”
張小娘子什麼身份,在座的心知肚明。
不過,男人最懂男人。趙官家雖不認同曹翊的想法,卻也不覺得此話突兀或是不可理喻。男人嘛,就襠裡那點事,喜歡女子再正常不過。隻是張小娘子素有醜名,這小舅子口味實在獨特就是了。
曹翊微微一笑,沒有頂撞皇帝。
傅九衢卻無所顧忌,眼梢一抹冷色。
“曹指揮使出身高門望族,難道不知你對平民女子的喜歡,最是無情?勸你矜持,少殺紅粉。”
曹翊嘴唇動了動,仿佛要說什麼,最後隻是低低一笑。
“曹家世代將門,起於軍屯、見慣草莽,與人結交從不問出身,沒那麼多講究和規矩,比不得郡王府上。”
奇怪的硝煙味,讓趙官家眉頭皺了起來。
便是淪為陪襯的張堯卓,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兩個人不是來合夥掐他的嗎?怎麼自己先鬥了起來?看來傅九衢並沒有站曹家,張堯卓認為他還可以再爭取爭取。
“郡王有所不知,國舅爺家的禮教自與旁人不同,開化灑脫、不拘小節,娶個平民二嫁女算得了什麼?即使有流言蜚語,也難傷秋毫……”
這不是暗指他們曹家不懂禮教、行事放浪嗎?
曹翊黑眸微暗,但笑不語。
再瞧趙官家,臉色卻沉了下來。
眾所周知,曹皇後入宮前嫁過人,是離異後再嫁今上,成為了官家的第二任皇後。
時下女子再嫁本不鮮見,民間對此也較為寬容,但是趙官家娶曹皇後卻非本意,隻是被迫聯姻罷了。沒有人知道趙官家對皇後二嫁女的身份到底介不介意,反正張堯卓借機酸曹翊一把,恰好戳到皇帝的脊梁骨了。
暖閣裡突地低壓。
“微臣失言,請官家責罰。”
張堯卓趕緊賠罪,臉色惶惶,心裡卻在暗笑——趙官家不高興,恥辱或不悅,隻會讓他更加憎惡曹皇後而已。
“罷了。”
趙官家低低咳嗽兩聲,內侍趕緊端上茶盞,但見他不徐不急地淺泯一聲,歎口氣。
“朕近日身有不適,不想聽你們爭來鬥去,互道長短。”
“微臣不敢,微臣……”
趙官家抬了抬手,阻止張堯卓繼續說下去,“案子的事,你們各有各的道理,朕夾在中間也是為難。這樣吧,以三日為限,你們誰能找出更有力的證據,證明張小娘子有罪或無罪,朕便準他所請。”
皇帝不好做,好皇帝更難。
想要一碗水端平?難上加難。
趙官家看三人默然不語,腦袋又痛了起來,他抬手捏捏太陽穴,闔起眼。
“下去吧,此事不必再議。至於密信和汴宮行幫一事,交由皇城司查處,開封府不要插手。”
皇城司隻聽命於皇帝一人,也有探事、緝捕和鞫獄的權力。
一聽這話,張堯卓心裡便酸了,深深看一眼傅九衢,笑著拱手跪安。
在曹翊離開福寧殿前,趙官家特地叮囑他,“去坤寧殿瞧瞧你姐姐吧,她近日染了風寒。”
“是,謝官家恩典。”曹翊退下。
轉頭,這位官家就在福寧殿待不住了。他滿心煩悶地想著臣子們的爭執,最後沒去看生病的曹皇後,而是去了張貴妃的寢殿。
……
張貴妃閨名雪亦,與當今趙官家相差足足十四歲,比曹皇後也小一輪,年不足三十。
對皇帝來說,貴妃是一個水靈靈鮮嫩嫩的俏人兒,潑辣時伶俐可人,乖巧起來也溫柔小意,是和曹皇後截然不同的解語花,便是寵成了小心肝,橫行後宮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寢殿裡,宮女們屏息凝神,沒有看到官家駕到,而張雪亦正在隨曲起舞,臉龐紅潤潤像染著一層胭脂,雙眼嬌氣媚人,身體柔韌得仿佛一個軟骨的妖精……
趙官家向來奉行儉樸,卻願意慣著他的小心肝,殿裡一應擺設奢華精致,比皇後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哎呀!官家怎麼來了?”張雪亦回頭一盼,像是剛看到似的,滿心歡喜地笑著奔向他。
趙官家麵帶笑容地坐下,抬抬手。
“繼續跳,把曲子跳完。”
張貴妃不肯再跳了,臉兒嬌嬌地走過來,不顧宮女在場,往皇帝腿上一坐,摟住他的脖子,便端詳他的臉。
“讓臣妾來猜猜,是不是又有哪個不曉事的東西惹官家生氣了?哼!官家也是太仁厚,這些朝臣一個個都恨不得欺到您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