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翊目氣沉沉地盯著他。
“你仍在氣恨重樓?”
張巡一怔,搖頭失笑。
“曹大人說笑了。我與郡王結識一場,雖然彼此生了些嫌隙,有心結未除,但我不是惡毒之人,怎會為他人喪命而高歌?隻是……曹大人,身為朝廷命官,不可感情用事呀。”
張巡上前兩步,望著峰巒深淵,無可奈何地一歎。
“大宋的將士要死,也當死在戰場上,怎可做無謂的犧牲?你看看這深淵,飛鳥難渡,人蹤皆無,我們如果一意孤行尋找郡王屍骨,要耗費多大的代價,要死多少人?曹大人,活人的命,總比死人貴重啊!”
曹翊沉默。
張巡不冷不熱地一笑。
“士兵再是賤命,也是父母的心頭肉。上有老,下有小。賠上他們的性命,曹大人……您就忍心嗎?”
天地間冷肅一片。
不知何時,夜幕已降臨。
曹翊一歎,疲憊地閉上雙眼。
“罷了。傳我命令,停止搜索,大軍——開拔回營。”
~
溫熱的濕氣阻礙了辛夷的呼吸,水漬從額頭滑下來,將她的雙眼模糊一片。
眼前的畫麵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九哥!你,放我下來……”
“不要說話。”傅九衢將辛夷馱在身上,踉踉蹌蹌地行走在暗淡無光的密林裡,渾身上下如被汗水洗過,林中濕氣又重,衣袍好似泡了水一般,潮濕不堪。
他深深呼吸,扶住樹木,口鼻裡溢出一絲凝重。
“十一再堅持片刻。”
辛夷知道他想救自己,不會輕易放棄,心中更是難過。
從山崖墜下後醒來,辛夷就發現自己被傅九衢用腰帶綁在背上。
身上很痛,無處不痛,如今的她仿佛一個被人拆散骨架再重新組裝的人偶,意識和身體如同被剝離……
傷得很重。
她可能要死了。
這種瀕死的感覺讓她沮喪、惶恐,明明身子疼痛難忍,腦子卻格外活躍,與傅九衢相處的一幀幀畫麵,不停在腦子裡回放。
笑的,鬨的,惱的,怒的……
還有汴京城的亭台樓閣,人潮車流,那繁華盛景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呈現眼前,如同回光返照。
“不要再走了。”
辛夷呻吟般小聲地喚他。
傅九衢太瘦了,不知道分彆的這些日子,他是如何虐待自己的,辛夷記憶裡那個修長精實的廣陵郡王,脊背硌人,伸手便能摸到肋骨。
她的頭垂在他的頸窩處,可見骨胛高聳。
辛夷雙手纏繞在他的脖子上,聽著他不均勻的呼吸,難以抑止的痛苦。
“我近來胖了不少,身子重……不要浪費你的力氣。”
傅九衢沒有說話,身子顛簸一下,不知踢到什麼,咚地跌下去,他連忙護住辛夷,穩住身體,但腦袋卻重重地磕在了樹上,鮮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他沒有喊痛,而是回頭問辛夷。
“十一,你沒事吧?”
辛夷搖搖頭,眼睛虛弱地睜開。
“你摔到沒有?”
“沒有。”
“你額頭流血了。”
“這不算什麼。”
辛夷一窒,看著傅九衢憔悴黑瘦的臉,在空曠山林攝人心魄的寂靜裡,眼淚唰一下滾落下來。
“不要這樣……九哥,你不要對我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