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隱隱約約,在雪風中由遠及近。
被一眾宮女內侍簇擁的曹皇後,一襲大袖花錦袍服,頭戴花釵冠,精致大氣,夜風裡儀容端正,坐在鳳輦裡威勢儘顯,嘴唇微微帶笑地看著張雪亦,好像在告訴她。
什麼是後宮之主。
什麼是母儀天下。
張雪亦暗自咬緊牙齒,手指狠狠攥緊,但見眾人皆讓道兩側,紛紛朝皇後屈膝行禮,便是長公主也下得輿轎,恭敬候迎,她撇了撇嘴巴,也側讓一邊,不高不興地行了個禮。
曹皇後抬手,讓眾人免禮,然後微微一笑。
“上元佳節,你等何事爭執?”
張雪亦:“他們欺負妾身……”
話說一半,這才反應過來麵前的人是曹皇後,不是趙官家,無論誰欺負她,曹皇後都不會有半分憐惜。
而且,讓她如何說得出口,她半路找上來罵人是因為官家幸了一個美人?
張雪亦不肯說,彆人卻不管。
傅九衢眼神一掃,孫公公便上前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但對於官家夜幸公主府侍女的事情,孫公公隻說是“那是長公主收養在身前的女兒,不巧得了官家的看重,這是出了天大的福分了,不料竟惹來張貴妃的惱恨”……
曹皇後一笑,眼波不動地打量張雪亦。
“張貴妃酒後失儀,不成體統。來人,送張貴妃回會寧殿,沒有本宮的旨意,不可私自出宮,也不許任何人探視……”
這不就是禁足麼?
張雪亦瞪大了眼睛,“你敢!”
說罷看著曹皇後冷冰冰的笑容,她又抿了抿嘴唇,軟下了幾分。
“官家都未發話,你憑什麼處置我?等……等我明日見過官家,再向官家告罪便是……”
“本宮身為六宮之主,竟處置不得一個嬪妃了?”曹皇後並沒有生氣,看著張雪亦氣得不住顫抖的模樣,笑容平淡和緩,“貴妃回去好好反省吧。”
說罷,又沉聲吩咐。
“通知內侍省,即日起,裁減張貴妃用度和宮人,比照三等婕妤便可。”
“你,你們……你們串通一氣整我,是不是?”
張雪亦話沒有說完,見四周無數的人無數雙眼睛都在嘲笑自己,一時氣血衝腦,不等內侍來“送”她,兩眼一翻,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傅九衢躬身行禮,“多謝聖人主持公道。”
曹皇後目光掠過他清俊蒼白的麵孔,再打量一下他身上略顯寬大的衫袍,幽幽一歎。
“郡王清減了不少,舅母看在眼裡也是難受。你還年輕,來日方長,要好生將養身子才是。”
一聲舅母,拉近了彼此的關係,在上元這樣的節日裡,不但不顯突兀,反而顯得曹皇後和善可親,心懷若穀,與吵鬨的張雪亦形成了鮮明對比。
傅九衢微微一笑,“舅母說的是,外甥自當領命。”
曹皇後點點頭。
此處人多嘴雜,她不便再多說什麼,眉梢輕輕一揚,便吩咐起駕。傅九衢照例躬身站在一側送行。曹皇後微眯著眼從他身側過去時,很想看清這張滿是笑容的俊臉下暗藏的情緒。
奈何什麼都沒有。
小小年紀卻深不可測……
曹皇後微微沉目,闔上了眼。
等皇後鳳駕去得遠了,趙玉卿才重新上轎。
傅九衢走在母親身側,一言不發。
風雪淒淒,冷得人透心而涼。
最後,還是趙玉卿開口打破了沉寂。
“你舅舅這次著實荒唐。唉,可憐了憶柳這孩子……”
“母親慎言。”傅九衢涼涼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平靜得就像這漫天飛落的雪花,悠然而冷漠。
“得幸於官家,那是她求之不得的福分,錦衣玉食,帝王憐愛,母親怎能說可憐?”
趙玉卿疑惑地看著他,緊緊地抿住了嘴唇,沒有再開口。
一直憋到回到長公主府,屏退了下人,她才將傅九衢叫到跟前。
“你老實說,這件事與你有沒有乾係?”
傅九衢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沉默。
趙玉卿心下一窒,上手緊緊捏住他的手,滿是惶惑,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阿九,你為何要這麼做?你這是毀了她一輩子呀……”
傅九衢輕輕挽唇,帶幾分譏誚,“母親說笑了。”
趙玉卿一怔,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兒子的狀況好似有些不太對。
他的雙手寒冷如冰,沒有半分熱度。儘管穿得很厚,暖閣裡的火龍也燒得很旺。
他的目光裡沒有半點溫度,一顆心似乎也冷硬似鐵,儘管她是他的母親,正緊緊握住他的手,也沒有換來他一絲由心的笑容。
“阿九,告訴母親,你這是怎麼了?”
傅九衢垂下眼,麵色陰涼詭異,眼瞳黑漆漆的,好似在魔域地府。
趙玉卿打了個寒噤。
“張小娘子的死,你就……這麼在意嗎?還是說……阿九,你心裡其實也恨著母親?”
“她叫辛夷。”
傅九衢抽回手,一身孤冷地坐到躺椅上,好像沒有睡醒似的,雙眸半闔半合。
“我乏了,母親回去早些歇了吧。”
~
趙官家新得美人,傅九衢官複原職。
上元節的喜氣未消,這兩樁消息便傳遍了汴京城。
傅九衢回來了,皇城司那個心狠手辣的魔頭又複活了。
無論是不是傅九衢為求官獻美才獲得了官家的原諒,但傅九衢的回歸著實令一眾官吏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