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如其來的驟雨解去端午的暑氣,也將城裡繁花打了個七零八落。
清晨,長公主便讓人來通知傅九衢,今日官家要在瓊林苑設宴招待來京朝貢的各國使節,讓他同去赴宴。
因為傅九衢向來厭煩應酬,長公主還特地交代錢婆子,瓊林苑裡今歲養了幾株從西京洛陽來的姚黃魏紫,她十分想看。
這是怕傅九衢不肯,以孝道壓他。
哪料錢婆子話沒有說完,傅九衢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知道了。退下吧。”
錢婆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頻頻躬身,樂顛顛地走了。
傅九衢拿起案上的舊香包,低頭端詳片刻,手指輕輕摩挲著那發黃的線頭,又湊到鼻尖深深一嗅,閉上雙眼。
“端午又到了!”
香包裡的艾葉香附味道淡了,但與外麵街麵飄著的一樣,仍是端午的味道,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傅九衢看著那拙劣的針腳,甚至能回憶起辛夷咬牙切齒挑燈刺繡的憤憤模樣……
“爺……”孫懷打簾子進來就看到主子臉上詭異地笑,肝膽一寒,差點嚇得不會說話了。
傅九衢沉下臉,“何事?”
孫懷將手裡的托盤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端出茶盞,“小周娘子來了,在金玉軒裡看孩子。”
傅九衢看他一眼,“這是官家的恩典,你管她做甚?”
孫懷輕咳一下,尬笑,“小的哪裡敢管小周娘子的事情?她如今肚子裡懷著的可是龍種,那身子可是金貴得很呢。是小周娘子方才說,等一會要來拜見郡王……”
傅九衢麵無表情,“讓她滾。”
聲音未落,外麵便傳來一個清悅的聲音。
“我有事求見郡王,勞煩段侍衛替我通傳一下。”
傅九衢瞪了孫懷一眼,孫懷無辜地笑。
周憶柳和長公主府的關係素來親密,但那僅限於長公主本人。
趙玉卿對周憶柳入宮侍君的事情,一直心懷內疚,後來見她得寵於官家,才稍稍收起了同情心。見麵少了,也淡薄了不少,但主仆多年,情分一直都在。
不過傅九衢對周憶柳麼,一向冷淡,平常多看一眼都難。
“爺,小的這就去打人打發了……”
孫懷尚未轉身,便見傅九衢將香包塞入懷裡,輕飄飄道了一聲。
“讓她進來。”
孫懷扭頭:“……”
簾子撩起,周憶柳細碎的腳步,帶著庭院裡的草木清香,徐徐而來。
走到傅九衢麵前,她施施然地捧著小腹,微微欠身。
“妾身見過郡王。”
傅九衢:“找我何事?”
周憶柳應聲抬頭。
屋子裡年輕俊朗的廣陵郡王,一襲白衣黑發如墨,清瘦的麵孔白皙得不見血色,但雙眼幽深可怕,冷冽至極,懶洋洋一掃,仿佛要把她的心思看穿。
周憶柳慢慢站起身子。
在廣陵郡王麵前,她沒有必要說廢話。…
“張雪亦快不行了。”
傅九衢雙眼微微一抬,慢慢端起茶盞輕泯下,譏誚一聲。
“看來你沒少費心思?”
周憶柳睫毛微垂,看不見眼底的情緒。
“妾身做什麼都是為了郡王。郡王不喜歡她,痛恨她害了張娘子,那她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傅九衢冷冷瞟她一眼,“你明知張雪亦在官家心裡的地位。她一病不起,而你有了身孕,才能略略壓她一頭……如此迫不及待,你在怕什麼?”
人人都道小周娘子聖眷優渥,但周憶柳心裡一直紮著一根刺。
官家對她有寵,無愛。
而病後的張雪亦哪怕又瘋又狂,仍然榮寵不斷,官家罵她、訓她、有時候煩她,但從未真正放棄過她——
周憶柳時常捫心自問,若是換了她,趙禎待她可能沒有萬分之一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