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是半個時辰後離開藥坊的。
臨走前,她去見了胡曼一麵。
胡曼挺直脊背盤著腿坐在手術室裡,懷裡抱著一把長劍,一動也不動。
她臉上那些陳年舊疤經過兩年時間的治療敷麵,淡化了很多,已經不戴麵紗了,但她依舊不會說話,依舊對辛夷無比忠誠。
辛夷看她孤伶伶坐著,想讓她去樓上休息。
胡曼不肯,指了指拚在一起的桌子。
桌麵上有一個枕頭,一床疊得整齊的被褥。
在桌子下麵,還放了清水和乾糧,小院的廚房裡也有菜、有米,封在店鋪裡,她不至於挨餓,而且,她功夫很高,以前常常從圍牆上翻進翻出,這裡困不住她。
辛夷上前擁抱她,「辛苦你了,曼曼。」
軒兒是胡曼和杜仲卿的兒子,兩歲了。
胡曼僵硬在辛夷的懷裡,怔忡片刻才抬手緊緊地回抱辛夷,將頭靠在她的肩膀,那麼堅強,又那麼軟弱。
辛夷撫她的後背。
「我會把軒兒帶回府去,讓他和貞兒、三念一塊玩耍。有人照顧他,你不要擔心。」
胡曼點點頭,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原本辛夷是不忍心留胡曼在這裡的,她畢竟是一個女子。
但胡曼從多年前被杜仲卿帶回來,就再沒有離開過這裡,她不願意走,漲水也罷,封條也罷,她都不肯離開
辛夷隻得由著她,留了桃玉下來同她作伴,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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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玉瓦子沉潤在陰雨裡。
十餘座勾欄,歡門彩幡,這個點尚未掌燈,卻也熱鬨了起來,好似沒有受到洪澇的影響。
青玉公子再次登台,仍是諸宮調《洞仙歌》。
大抵是物以稀為貴的緣故,他並不經常表演,人氣卻直冠汴京諸多勾欄瓦舍,榮登第一,場場爆滿,一席難求。
肖大人和陳大人帶來了家眷,傅九衢讓人將她們安置在玄虎席,而他和蔡祁同幾個大人坐在青龍席,沒有花娘伺候。
大人們帶了夫人來,也規矩得很。
戲剛開鑼,上了茶點。
傅九衢隨口道:「本王……想勞煩肖大人,幫個小忙。」
肖大人神色微微一變,心下極是不安。
傅九衢不會無緣無故地請他們吃喝玩樂,肯定有什麼目的。
肖大人早有心理準備,拱了拱手,「郡王有事直說無妨。」
傅九衢輕輕地笑,從袖中掏出一份文書。
「肖大人不要緊張,對你來說,這就是舉手之勞……」
肖大人乾笑兩聲,表情不太自在。
傅九衢將文書交到他手上,微微一歎,神色略顯悲傷。
「本王當年與張小娘子情投意合,不料她紅顏薄命,英年早殤……人去了,卻給我留下藥坊的產業,讓我每每想起,心痛如絞……」
幾個大人齊齊看來。
肖大人展開了那份文書。
「遺囑……?」
張小娘子自訴孤苦無依,得廣陵郡王垂憐,給她銀錢在五丈河邊開立辛夷藥坊,但她眼下身陷嶺南瘴霧,難曉天命,特將藥坊產業托付給廣陵郡王,財產一並贈予,以此遺囑為準。
肖大人同陳大人幾個對視一眼,拍了拍那文書,捋胡子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