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七爺鳳眸微眯。
無奈皇上派來的公公催得急。他也隻能一步三回頭地快步往皇上那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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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也不知道自己的裙擺什麼時候沾了那麼多的泥土。走到梅林邊上她才發現,忙彎身去看。
仔細想想,可能剛才與七叔叔道彆後跑得太快,一時間沒有注意所以導致。
旁邊冬菱拿了帕子給她細擦,無奈那些泥還是濕軟的,用帕子擦起來倒是蹭得更大了些,顯得也更臟。
“婢子去弄些水來。”冬菱說著,起身喚了個小宮女過來。
玲瓏繼續低頭打理自己的衣衫下擺。
不多時,她聽到旁邊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又停在了她的身邊。
因為專注於那些泥土痕跡,她頭也沒抬,直接說道:“拿來水了嗎?”
本等著冬菱的回答,誰知冬菱的聲音沒有響起,反而傳來了個帶笑的清朗男聲。
“水我沒有。不過我有帕子,你用不用?”
這自帶三分笑意的聲音讓玲瓏愣了下,驀地抬頭,望向身邊的男人。下一瞬,便直直地對上了那含笑桃花眼。
玲瓏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婉拒道:“不用了。多謝喬公子。”
“不用?”
喬玉哲探身向前,又毫不顧忌地俯身下去,仔細盯著裙擺和泥點,發現裙子布料的縫隙中亦是有泥。
他道:“你這些泥好像黏進去了。要不要洗一洗?不然的話,恐怕沒法弄乾淨。”說著就挽了衣袖,作勢要幫忙。
玲瓏連連後退,直到靠在了身後遠處的一棵臘梅樹上才停下。
喬玉哲直起身來靜靜地看著她。眉眼帶笑,唇角微彎。
玲瓏沒理他,反而朝向另一個方向福了福身,“見過方公子。”
一名身穿月白色團花紵絲直裰的男子繞過跟前的喬玉哲,走上前來。
行至玲瓏跟前,方德政回禮道:“見過長樂郡主。”而後道:“清淵兄也在?”
喬玉哲正抬手去夠梅枝,聽了這話後似是才發現了對方一般,側頭稍一挑眉,“喲,你也來了。可是真巧。”
方德政朝他拱了拱手。
玲瓏趁著他們說話的這一小會兒功夫,直接貼著梅林的邊,快步離開了。
喬玉哲捏著剛折下的梅枝,輕笑,“晚了一步。”看旁邊有名少女經過,他隨口一喚,把梅枝丟到了對方懷裡,“送你吧。”
沈芝雪沒料到居然平白從空中掉下來一枝梅。
正想要發火丟回去,她扭頭一看,卻看到了喬玉哲剛剛轉過身去的側影。
男人身材高瘦,自帶風流。即便是隨意地倚靠在梅樹旁,也著實好看得很。
沈芝雪的臉騰地下紅了,拿著梅枝轉了兩圈,終究沒舍得丟棄,而是好生握在手中,低著頭一步步走遠。
方德政望向喬玉哲,“幾日不見,清淵兄愈發風流倜儻。”
喬玉哲正尋覓著那抹身影,左看右看瞧不見,隻敷衍地略點了點頭,“好說好說。正澤兄也是越來越一本正經了。”
兩人關係著實不算好,因此隻以字相稱。
話不投機半句多。
眼下是在宮中,方德政不願和喬玉哲起衝突,又隨意寒暄了幾句便作罷。
喬玉哲遙望著長樂郡主的背影。
不遠處,有另外兩人原本正緩步而行,瞧見這一幕幕後又停下了步子。
郜太後駐足,拉住了身邊攙扶著她的重孫,問:“繁時啊,你瞧瞧,那是喬狀元在看長樂嗎?”
打從剛才玲瓏看裙擺開始,宋繁時就已經遠遠地看到了。隻不過距離著實不算近,所以有心無力幫不上忙。
之後玲瓏跑走,宋繁時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卻見那姓喬的猶不死心,還在那邊繼續不知好歹地看著。
他氣不過,隨意應了一聲算是回答了皇□□母的話。
這邊重孫不高興,郜太後沒發現。
她頗為興味地看著喬玉哲的模樣,說道:“繁時啊,我瞧著這喬狀元不錯,而且好似對咱們玲瓏也有意。你看呢?讓他做你表姑父好不好?”
宋繁時氣得嗓子冒火。
恰好冬菱從旁經過。
宋繁時叫住了她,問:“你們小姐什麼時候認識喬玉哲的?”
這個事兒,冬菱剛好可以回答。看旁邊沒旁人,就把之前沈五少爺特意尋小姐、喬狀元幫忙解圍的事兒給說了。
宋繁時這時候倒是不惱那喬玉哲了。畢竟玲瓏漂亮了也不是一天兩天,嗡嗡叫的蜜蜂也繞了她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早就習慣。
反倒是那沈五少爺的做法讓他尤其厭惡。
郜太後亦是如此。
“讓老七查查那沈五在做些什麼。”郜太後拍了拍宋繁時的手,低聲道;“給沈家添添堵,好歹讓那些人忙起來。省得沒事就來打我們玲瓏的主意。”
宋繁時連聲說是。
冬菱笑道;“婢子去給小姐整理衣裳去。”抬了抬手裡的小水盆,“衣裳沾了泥點兒了。”
“何至於擦洗那麼麻煩。”郜太後吩咐著,“帶了她去我那兒,讓人選一身新衣裳過來給她換上。”
而後她目光微冷,寒聲道:“咱們長樂,可是要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地開心著。任誰想要打她的主意、想給她沾上一點半點不好的臟汙,哀家都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絕不會輕饒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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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承輅離去的日子就在賞梅宴後不久。
玲瓏之前答應了傅氏,等三哥離開後再搬去菖蒲苑。因此之前都隻是零零星星收拾著搬家要用的東西,並未大動乾戈。
眼看著到了離彆這一天。
一大早天還沒亮,傅氏就已經起來了。眼圈紅紅地吩咐著丫鬟們梳洗。
玲瓏知道姑母恐怕心裡難受所以一夜沒睡,也不點破,隻好生在旁陪著。
其實她也沒料到三哥會突然接到回營的命令。當時已經答應了七叔叔後方才知道的這件事。不然的話,她為了陪伴姑母,不一定會和七叔叔談這個條件。
想到姑母到時候大部分的時間獨自一人,玲瓏愈發愧疚,努力想著有趣的事情說給姑母聽。
穆承輅過來給母親請安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少女笑容明媚,挽著母親的手臂,扶了她在旁邊同坐。兩人不時地說著話。母親雖然眼圈紅紅,卻是麵帶笑意。
穆承輅暗歎著幸好有玲瓏在。有她陪著母親,他出門在外,也能放心不少。
他了解這個妹妹。知道她即便住在了菖蒲苑,也會常回侯府來陪伴母親的。
穆承輅上前去,等到傅氏和玲瓏又說了會兒話,方才給傅氏道彆。跪下後,給母親重重磕了三個頭。
傅氏拿著帕子轉過身去,眼淚直流。
玲瓏在旁溫聲寬慰。
傅氏情緒穩定一些後,握了穆承輅的手,道:“你出門在外,一切放心就是。左右有玲瓏在,你不用擔心我。”
穆承輅應著聲。
待到傅氏去旁邊安排車馬了,他又和玲瓏說了會兒話,一行人便往城外去。
寒冬天裡,枝丫上僅存的些許枯黃落葉紛飛飄下,停在地麵橙黃一片,平添幾許愁緒。
路上無人說話。
玲瓏陪著傅氏同坐一輛車中。每每傅氏落了淚,她便上前遞上帕子。
出了城門,侯府眾人便見一行英武兒郎正騎馬候在不遠處。離近了方才發現竟是飛翎衛。
為首的,赫然是郜七爺。
玲瓏沒料到七叔叔也會來送三哥,登時有些發愣,站在穆承輅的身邊竟是停止不動了。
這幾天她忙著課業,忙著收拾東西,忙著給三哥送行。都沒去過菖蒲苑。
其實她心裡也明白為什麼。但是一想起來那日的情形,心裡頭就是硌了個石頭子兒似的,總覺得不舒坦。所以有時候都走到菖蒲苑門口了,也腳下轉彎繞開去了旁處。
馬兒的嘶鳴聲響起。
玲瓏回過神。視線掃過去,才發現是七叔叔的那匹坐騎正打著響鼻揚起馬蹄。
轉眸一瞧,見七叔叔正凝視著朝她望過來,玲瓏趕忙抬眼往上。看天,看飛鳥,看白雲。無論如何視線就是不往他那邊下落。
郜世修無奈地歎了口氣。策馬前行到了兩人身邊,翻身而下,把馬鞭丟到旁邊穆少寧的懷裡,這便行上前去。
先是深深地朝玲瓏看了一眼,片刻後,他才轉眸望向穆承輅,“聽聞今日你要走,特意來送你一程。”
穆承輅抱拳向他道謝。
兩人說了幾句話,穆承輅就回頭和侯府眾人道彆去了。
眼看著玲瓏緊隨在穆承輅身後要跟過去,郜世修忙探手一把將她拉住。
兩人暗中拉扯幾回,好不容易把小丫頭給拐到自己這邊,郜世修悄聲問:“怎麼?還沒消氣?”
玲瓏橫了他一眼,不吭聲。
“那就是沒消氣了。”郜世修道:“我已經和他們打過招呼。你下午搬去菖蒲苑的時候,讓他們幫你搬東西就行。無需動用侯府的人。”
“下午就過去?”玲瓏愕然。
“嗯。”見她總算肯搭理自己了,郜世修唇角含笑,溫聲道:“不是說好了你三哥一走你就過去?”
玲瓏無語得很。
雖然是這麼商量的沒錯,可也不至於前腳人剛走,後腳她就去菖蒲苑吧?這也太趕了些。
郜世修就道:“其實讓你下午過去還有個原因。齊天的算術不錯,我讓他今日下午去菖蒲苑教你。往後有人問你的算術先生是誰時,說他即可。”
玲瓏認識齊天。
這位大伯是當初去蜀中救了她的飛翎衛之一。因為已經成家,平時很少來菖蒲苑。他家孩子有的年紀比玲瓏還大。
不過玲瓏倒是頭一次聽說齊天算術不錯。
她狐疑地望著郜世修。
郜世修笑道:“他父親是先戶部左侍郎,自小對這些就熟悉。你且放心就是。”
玲瓏頭回聽說這個。默了默,沒再多言。
郜世修還想再和她多說些什麼,未來得及開口,旁邊穆承輅又折轉了回來。
離彆在即,穆承輅向玲瓏允諾:“等你及笄的時候,我一定趕回來參加。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一定給你辦得熱熱鬨鬨的。”
現下已經是冬日,玲瓏的生辰在春末。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
玲瓏笑著說“好”,叮囑道:“三哥在外麵一定當心些。注意身體。”
她言辭懇切。
穆承輅溫和地應了一聲,去到馬旁,準備離開。
玲瓏打算跟過去送行。
郜世修記起侯府時不時提起的親事,眉心緊皺,三兩下把小丫頭又給拉了回來。
這回玲瓏可真是火了,回頭怒瞪他,滿臉的不樂意。
郜世修語氣淡淡,“那邊人多,你擠過去怕是要傷到。再說了,你畢竟是傅家的,不如讓出位置給穆家人,讓他們好好親近些。”
“姓傅又怎樣?”玲瓏不樂意,“三哥和我親得像一家人似的。七叔叔剛才沒聽三哥說麼?他還要給我辦及笄禮呢。”
一聲“哥哥”,一聲“叔叔”,簡直涇渭分明。
而且那句“一家人”忒的刺耳。
郜世修臉色不太好看,聲音沉沉地說:“有我在,哪裡用得著他操心。”
“什麼?”這話題轉得太快,玲瓏一時間沒聽明白。
郜世修好心提醒她:“及笄禮。”
“原來是這個。”玲瓏點點頭,本想說那就七叔叔來辦吧,轉眼看到郜世修臉色不善的樣子後,她的脾氣也上來了。
玲瓏認為三哥沒做錯什麼,七叔叔偏要找不自在,怎麼著她也得幫三哥說幾句話,於是頂道:“三哥辦也沒什麼。他一番心意總是好的。”
郜世修淡淡笑了,“旁人的心意,多了也是無用,反倒是累贅。我自然會給你安排好一切。無需旁人插手。”
玲瓏哼了一聲,“這可真是太霸道了。”
霸道到不許旁人來親近她。
原來的時候七叔叔也不這樣啊!最起碼七叔叔以前不反對三哥和她一起玩。
難道說……
“或許年紀越大越小氣?”玲瓏自顧自地喃喃思量著:“等老到一定程度後,心眼兒就跟芝麻綠豆一樣小了。”
她是說給自己聽的,所以聲音很小。
可郜七爺自幼習武耳力甚好,這音量足以讓他聽清。
望著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年輕的指揮使大人無話可說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