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三觀被重塑了一般,在自家九叔分毫不掩張揚的笑聲中,弘暉暈暈乎乎地下了車。
一旁端坐著的董鄂氏不著痕跡地捏了捏抽痛的額角,若非還要在侄兒麵前維持體麵,簡直想掐死這個不著調地。
不過胤禟雖嘴上不著調了些,對底下幾個侄兒總歸是看顧地。怕四爺兩口子不在府上,而弘暉這會兒身邊恰好沒人被人怠慢了去,一直親自將人送至前院方才離開。
出了馬車,外頭天空鵝毛般地大雪簌簌而下,哪怕打著傘,回來時胤禟頭上,身子上還是不免沾了不少雪花。連方才剛上身的紫金色紫貂大氅也已然濕了大半。
平素享受慣了,這會兒冷風吹吹都冷的不行,將帶著濕氣的衣裳丟給隨行的宮人,胤禟哈了口白氣,身子下意識往爐子處擠了擠。
一旁的董鄂氏見狀忍不住嘖嘖兩聲:“想不到爺您還有這份兒心思!”
素手將手中新點的熱茶遞過:
妾身險些以為以爺這般憐香惜玉的性子,在爺您眼裡,後院那些人都是等著爺垂憐的柔弱小白兔呢???[”
整個紫禁城,誰不知道九貝勒內寵頗多,且都還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嘁!爺管她是什麼小兔子,還是哪裡養出來的小狐狸!”
伸手接過自家福晉遞來的熱茶,胤禟麵上絲毫不以為意,一雙常日裡瀲灩叢生的桃花眼中此刻卻儘是冷漠:“既到了咱們府上,是蛇也得也得給爺盤著,是虎也得給爺縮著!”
一旁的董鄂氏不由得愣住了片刻。再是整日裡嬉笑肆意,作為紫禁城裡金尊玉貴養大的皇家阿哥,胤禟身上的威勢不弱半分。
不過片刻怔愣,到底是大家女子,董鄂氏政治敏銳度並不算低,很快反應了過來,語氣不免帶了些許驚訝:
“爺……您是說那些人?”
說罷董鄂氏自己先笑了:
“不至於吧?爺這些年除去偶爾到理藩院點個牟,常日裡大多都在莊子上鼓搗那些新玩意兒,等閒連朝都不去上的,就這………”
深深吸了口氣,董鄂氏實在想不通,自家爺有什麼好叫那些人忌憚地,要知道前頭那些阿哥們可早早領了旗主,朝堂上不缺可用之人,哪像他家爺,朝中親信攏共也就小貓三兩隻,有什麼可教人忌憚或是拉攏地?
現如今,局勢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可看著自家爺明顯不甚好看的臉色,董鄂氏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前些時日八嫂突然給府上下了帖子,說要邀妾身過府一聚,隻那會兒寧楚克突然有些不舒服,妾身也沒這個心思便推了去。”
實際上九福晉隻是純粹不想搭理罷了,給人示好還這樣一幅高高在上的態度,也就她郭絡羅氏做的出來了。
其實早在之前,董鄂氏剛嫁過來時,因著是自家婆婆的同族,也因著自家爺們的交情,兩人也是交好過一陣兒的。不過那時董鄂氏便已經隱隱有些不大喜歡對方過於傲慢的做派。不過都是下臣之女,這
位阿瑪不過罪人罷了,擺什麼宗室格格的譜?
而兩人真正關係徹底破裂還是在兩年前,自家爺被聖上親旨特封為貝勒之後。
其實說是關係破裂倒不算準確,不過是八福晉單方麵的疏遠罷了。
如今想來是有什麼地方用到人了,這才紆尊降貴地寫封帖子過來,這態度,九福晉能搭理算是鬼了。
董鄂氏執起茶盞,暗暗覷了眼自家爺的臉色,果然聽到這裡,胤禟臉色更暗了幾分,手中擎著的白玉盞幾番搖動,映出眼前之人帶著幾分頹唐的麵容。
“自小到大,八哥的誌向爺不是不知道,可不說如今汗阿瑪的態度,就說壽數,有二哥在,汗阿瑪指不定能到什麼時候……”
“爭儲爭儲,便是爭贏了,上頭壓著個老佛爺,這日子還不是膽戰心驚,日日不得安生!”
“何苦來哉!”
其實這道理眼前的眾皇子們並非不清楚,可九五至尊,萬人之上,機會就在眼前,以這些爺們兒的心氣兒,誰願意俯首稱臣,不去搏上一搏怎能安心。
胤禟自忱,若非他對朝政委實興趣不大,手上又有這麼些感興趣的玩意兒,他也並非當真安心如此。
當然這會兒他若還隻是個不受汗阿瑪重視光頭阿哥,那麼不論為了府上前程,還是兄弟情分,總要為八哥拚上一拚。但這人啊,一旦擁有的多了,自然而然也變得瞻前顧後許多。
總之,九爺這會兒對如今的生活很是滿意,自然不願隨八哥一道陷入紫禁城這譚深不可見的泥沼之中,讓府中妻兒跟著擔驚受怕。
但即使如此,胤禟也自忱從未待八哥生分過,常日裡府上有什麼要幫襯的,隻要不涉及朝事,他也從沒個二話。但就在前幾日,得知對方當真也同旁的兄弟一般“送人”過來,不得不說,胤禟當時心都涼了半截兒。
摩擦著手中的茶盞,再開口,胤禟桃花眼中不覺帶了幾分嘲意:
“想來咱們府上,如今能入的那些人眼的,也就些許銀錢罷了。”
親兄弟,如今竟也做到這種地步!
“咳!”
些許銀錢!
一旁九福晉忍不住咳了咳,些許這個詞用的還真是……
董鄂氏默默低頭,看了眼手上戴著的,通體瑩白,不含一絲水色羊脂玉鐲,還有一旁小榻上,隨意擺著的各色精致小巧的玲瓏玉杯。
就這還是因著入宮之際,董鄂氏不想過遇招人眼之故。
實際上這些年胤禟雖不再執著於經商,但因著各項壟斷專利,還有早前留下的團隊鋪子,每日進項,看的董鄂氏直咂舌。豪不誇張的說,錢這種東西,於如今的九貝勒府已經是個數字了。
便是國庫,怕是都沒有這麼“些許”銀錢。
每每戶部核對稅務時,隔壁四貝勒看過來的眼珠子都是綠地。
董鄂氏默默地抿了口茶水,轉頭卻見自家爺閒閒地斜靠在軟榻上,瑩白的茶盞襯地原本修長的指節愈發分明了許多。
九福晉暗暗吐槽男色惑人,卻見這位爺突然開口道:
“福晉也不用擱這兒試探爺,任是那邊兒的人,既然人來了府裡,要如果處置都是福晉說的算。還有咱就這小小的貝勒府,府上福晉一個女主子儘是夠了的,爺也沒打算再多來個側地,平白多生些事端。”
“爺要這麼說,那妾身可就當真了。”沒有假意推辭,董鄂氏直接應了下來:“不過爺當真舍得?劉氏好歹生了咱們府上唯一大阿哥,爺的長子,如今肚子裡還有一個,隻一個格格的位置,是不是有些委屈了。”說來當初老九還曾笑話過大貝勒,結果許是風水輪流轉。
自四十年到如今,九貝勒府上愣是開了五朵金花方才有了如今這唯一的苗苗。
既是唯一了,可見這長子的分量。可惜饒是如此,眼前這位爺也並不買賬。胤禟輕嗤一聲,哪怕是常日裡頗為寵愛的女人,這會兒眼中並無絲毫動容。
渣地可謂理所應當。
“委屈,委屈什麼,爺這是短了她吃,還是短了她喝了,要是覺得虧了臉過不去,就乾脆把弘晸抱到你這兒。”
笑話,她是瘋了給彆人養孩子。董鄂氏忙不迭地搖頭,轉頭卻見自家爺狐疑地眼神:
“我說……”胤禟忍不住眯了眯眼:“福晉你不會是想不開,想學先大嫂吧,拚了命也非要生個兒子。”
“爺可奉勸你,彆好的不學孬的學。”胤禟難得有些語重心長:
“瞧瞧先大嫂辛苦一輩子,最後得了什麼好,一堆兒子女兒這會兒可都得在旁人手底下討日子,這些年若不是大侄女兒立地起來,你且瞧瞧,爺那幾個侄女兒,甚至大侄子能得幾分好?”
雖然無語,董鄂氏不得不承認,自家爺這話糙理不糙,張佳氏再溫和良善,也斷不可能為前頭留下的這些掏心掏肺。大阿哥又是那般疏狂不理內事的性子……
這些年,因著琪琪格之故,胤禟冷眼瞧著,為了所謂大業,大哥府可沒少進人,側福晉,庶福晉,還有那些得了兒子的妾室們,哪個又是好相與地。更不要提,弘昱還占著世子的位置。
隻看短短幾年間,大格格便成長到了如今這般地步,便可窺出一二來………
但凡頂上有個靠譜的長輩,也不至於把一個小姑娘逼到這個地步!
想到被留在府中的寧楚克,九福晉警醒的同時心下難免添幾分唏噓。
“對了!”回到正院,去了一身繁瑣的妝容,妝台前,董鄂氏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一旁正窩在榻上閉眼小憩的胤禟:
“話說大格格眼見也要十九了,早早過了及笄的年紀,雖說皇室格格尊貴,晚些成婚也不算什麼,可到底也不好拖地太晚吧!”
像是承乾宮那位八格格,哪怕皇貴妃再不舍,前幾年還是嫁去了富察氏。不過皇貴妃也是真疼這個女兒,雖嫁的是名門大族,這位額駙家中人口卻是極為簡單,隻有嫡親的一個弟弟,婆母更是再出嫁的前一年恰好去了。那位富察大人更是個精明人,得到自家兒子可能尚主,還是
皇貴妃親女,當即在外放出不打算續娶的消息。
這般識時務,佟貴妃可謂滿意至極,不論為了權勢,還是旁的,總歸八公主如今這日子,當真叫一個自在了的。前些時候進宮時,董鄂氏還遠遠瞧過一眼,神態嬌憨可愛,半點不似已經成了婚的婦人。比之一旁的九公主,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是姐姐。
這就是有親額娘打算的好啊!
胤禟忍不住皺了皺眉:“大侄女兒允文允武,劍術一道更是深得二哥真傳,紫禁城這些爺們兒,怕是在她手底下一招都過不去。”
言外之意,這群弱雞,怎麼配的上我分外優秀的大侄女兒。
一旁的董鄂氏暗暗無語,說的跟爺您能過去似的。知曉跟這人說不下去,九福晉當即令下人收拾洗漱,不再理會這位爺。
徒留一旁的胤禟仍在暗暗細數,這紫禁城裡哪家的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或是哪家家風不好,哪家子弟寵妾滅妻,不是好人家了。直聽的一旁的董鄂氏暗暗無語。
爺,就您這挑剔架勢,您可彆忘了,日後還有至少五朵金花呢!
另一頭,因著工具不如對方齊全,等四爺兩口子回來時,外頭天已經徹底沉了下來,弘暉這會兒都已經洗洗睡了。
因著擔心兒子,四爺夫妻倆這會兒反倒已經沒了睡意,躺在榻上,烏拉那拉氏想到今日自家爺的態度,也不由得試探地提起了大格格的婚事。
比起隔壁胤禟,胤禛這裡就實在多了。
“琪琪格性子堅毅,學識能力俱是上上之等,不論日後在哪兒,日子都斷不會差地。”提到大侄女,黑暗中,胤禛眼中不覺帶了幾分欣賞。
若說皇家人,永遠雙標玩兒的最溜,胤禛也是如此。
女兒,甚至侄女標準永遠跟女人是不一樣的。弱柳扶風,文墨風流,知情識趣,四爺這喜好,可以說從始至終就沒變過。若不然,憑佟佳皇貴妃這些年賜過那麼些妾室,但得寵甚至頻繁生子,甚至進位側福晉的唯有那位李氏。
但女兒,可就不一樣了。若非是討厭的老大所生,琪琪格簡直是胤禛心中的完美女兒。
這會兒不免認真打算了起來。至於老大,所有人都看的出來,大貝勒做不了這位的主兒。
胤禛轉磨著手上的珠子。
“爺倒是覺得,皇額娘的眼光便非常不錯,若能挑個跟八額駙一般地,這日子必然過的自在。”
說著又想起了什麼,不由皺了皺眉:“不過歸根結底還是要自己立地起來……”
烏拉那拉氏知曉,自家爺這是想起了九妹妹,想到那位,烏拉那拉氏也是唏噓不已。同是嫁到了京城,但兩位公主婚後日子可謂天差地彆。
八公主這邊夫婿體貼,上又無婆母管教,日子怎一個瀟灑了得,時不時還能帶著女兒入宮看望皇貴妃。
反觀九公主這邊可就複雜多了,因著皇貴妃尚在,因著種種考量,康熙便沒了給佟佳氏尚主的打算,反而在冒頭的勳貴子弟中為女兒挑了位才學能力皆是不錯的喜塔
臘氏子弟。
但事實證明,在看女婿方麵,男人眼光可比女子差多了。溫憲公主端莊淑麗更兼柔婉多情,詩書文墨皆是上佳,按理說怎麼也能跟額附琴瑟合鳴。但怎奈那位早早有了心儀的遠房表妹,雖礙於前途,表妹也被遠遠嫁了出去,可這些年兩口子總歸不冷不熱。
當然給幾個膽子,喜塔臘氏也不敢慢待公主,但溫憲本就生了顆玲瓏心腸,幾年下來哪裡看不出額駙的意思。
常言道慧極必傷,多情自苦。
前幾年陪著太後出行,一個小小的暑熱更是差點沒了命去,若非當時胤禛手上還留有太子眼前留下的靈藥,雖不及煥生丹厲害,到底人還是救了回來。
但經此一役,到底比不得曾經的鮮活。
要四福晉說,九公主實在心思太重了些,不論額駙一家如何,堂堂公主又留在京城,周邊還有兩位嫡親兄長。額駙再如何,身旁除了兩個試婚格格,也不連個妾室都無,日子簡直不要太好過。
這種日子,幾位福晉彆提多羨慕。跟那些遠嫁蒙古,舉目無親的公主們簡直不要太幸福。
像是八公主,她難道真不知道額駙之所以如此體貼是為著什麼嗎?但那又如何,總歸沒人敢給她不順心受。
饒是胤禛,再覺得喜塔臘氏不識抬舉之外,心裡未嘗不對這個妹妹感到失望。
不過經此一役,胤禛對琪琪格婚事也上心了許多,生怕大侄女被老大一把帶進坑裡。
“不過二哥眼看快要回來,琪琪格是二哥最為看重的晚輩,婚事總要看二哥的意思。”
說到這裡,胤禛可就精神多了,拉著自家福晉的手,一邊感慨二哥遊曆在外,也不知衣食是否合心,一邊遺憾放不下的太多,不能如那位小張大人一般,陪二哥四處遊走。
當然不乏對對方十年前那場留書出走耿耿於懷。
合著都過去十年了,爺您還記得這事兒呢?
晨曦將明,被迫聽了一晚上自來爺的絮叨,第二日還掛著兩顆黑眼圈的烏拉那拉氏揉了揉眉心,艱難的維持住了臉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