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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再次踏入京城已是第二年開春,桃紅複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一夜春雨過後,火紅的明日自天邊緩緩升起,帶走了紫禁城最後一絲冬的氣息。
碼頭上,不時傳來力夫小販的吆喝聲。離開蜀中後,胤礽二人並未立即回京,反倒一路走走停停。雖說以他如今的修為,已經可以隨意帶著好友禦劍而行,但大多數時候,胤礽更喜歡用腳步,親自丈量腳下的這片土地。
距離玄武門最近的街道之上,比之前年,倒是更加熱鬨了,隱約還能瞧見幾個金發碧眼,衣著獨特的西洋人,正用著磕磕巴巴的中文同小販們說著什麼。
因其奇怪的語調,時不時地引起周圍之人一陣陣發笑。不過看大家的模樣,顯然早已習以為常。
“看來這兩年,朝廷同外麵交流倒是愈發多了起來。”張若霖轉頭,含笑著看向一旁的胤礽:
“陛下當真明睿,想來殿下也可以放心了。”
十年過去,比之胤礽的俊雅如舊,當年麵冠如玉的探花郎麵上不免沾染了些許歲月的風霜,不過這並未折損眼前之人的魅力。
胤礽也是如此,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些年,仗著修為在身,兩人可謂走遍了所能踏足的土地,在古老的洞窟中探尋遺跡,
甚至還曾在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海麵上,頂著幾乎能瞬間擊碎巨輪的碩大的風浪,禦劍整整數日之久。
雖然容貌無甚變化,但渾身氣息已大不相同,若說曾經的胤礽,一眼望去,仿佛遺世而獨立的飄渺仙人,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風而去。那麼如今,卻是與周遭的一切,與世間萬物越發契合。
“太………太子殿下!”
伴隨著守衛之人一聲抑製不住的驚呼,原本有些沉悶的紫禁城仿佛瞬間便活了起來。
“保成總算回來了!”
養心殿,換去了時常燃著的龍涎香,大殿中央放著的紫金色雙龍弦珠掐絲琺琅香爐上,一道白煙正緩緩升起,帶著胤礽常日裡最為喜愛的蓮香。
禦座之上,看著眼前麵容如舊的兒子,康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卻又很快被數不儘的思念所覆。康熙如今已經五十有餘,這十年來,眼看著太子離朝,底下一眾皇子們再不掩飾野心。
沒了太子,儲位之爭比之想象中的還要早,還要更加激烈一些。不過這次一針對的卻已經不是被放到台前的胤礽,而是眼前這個年長的帝王。
健壯野心勃勃的兒子,年老權力欲分毫不減的帝王,父子,兄弟親情仿佛一張及其容易撕破的紙張。卻因為某種可笑的原因搖搖欲墜著。每每這時,康熙總是愈發惦念眼前的兒子。
隨著年歲增長,康熙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慶幸,還好還好,即將同他走到那一步的不是眼前費勁心血的太子,不是他的保成。
“汗阿瑪!”
扶著眼前人有些有些瘦消的手臂,胤礽不由得眼眶微酸。無論何時,不論中間發生過什麼,期間摻雜多少複雜的心思,對於眼前這個從小撫養他長大,悉心教導數十年的汗阿瑪,胤礽心裡總歸帶著一份牽掛。
尤其胤礽明顯感覺到,除去去除病痛,讓對方輕鬆一些外,胤礽的丹藥好似已經對這人沒有半分作用,老人該有的衰老,體力衰退對汗阿瑪已然沒有一絲作用。
胤礽知道,這是天道對於人間帝王的桎梏,而這一點,康熙自己也並非沒有察覺。
因而在一番敘念過後,當眼前的汗阿瑪尚且帶著忐忑地問及是否還要離開時,胤礽隻輕握了握這雙明顯有些消瘦的手,溫言道:
“汗阿瑪放心,該走的路兒臣這十年來都已經走完了,剩下的時間總該要好好陪陪汗阿瑪才是。”
“好好好!”感受到久違的,屬於兒子純粹不含絲毫雜質的,關懷,這一刻,饒是見慣了風浪的康熙帝,也不由得紅了眼。
父子二人說了會兒話,一旁的李德全早早命人備好了膳食,養心殿大門
緊閉,一直到夕陽西下,宮裡宮外,眼珠子都要巴望綠了的眾人這才得到太子從禦前離開的消息。
若非此刻宮門早已經落了鎖,一眾王親勳貴恨不得立時便衝向皇宮,美其名曰同萬歲爺問安。
這些年胤礽雖不常回來,甚至朝中之事已然徹底放下,但毓慶宮,不,是胤礽本人的地位反倒愈發高了。
什麼人,能十幾年麵容絲毫不改?
什麼人,一顆丹藥能教瀕死之人瞬間恢複。
什麼人,能舍下至高無尚的權利地位,除非他所擁有的比這些更為珍貴。
其實如今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過因為太過不可思議而被眾人刻意忽視罷了。而現如今,看著太子殿下十年如一日的俊美麵容,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論什麼路數,太子殿下顯然已經修煉有成了。
數百年來,皇帝甚至太子多的是,但這神仙可是頭一遭啊!因著有幸同太子殿下出遊,連張若霖所在的張家這會兒都是門庭若市。
外界紛雜暫時還沒打擾到此刻的胤礽。
不論離開多久,毓慶宮依舊是以前的樣子,連宮門外,那棵銀杏似乎都未有什麼變化,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歸來,枝頭處翠綠的枝葉不住的搖擺著。
“太子殿下!”
汀蘭等一眾宮人當即喜極而泣,桂嬤嬤年歲雖大了些,這會兒腿腳還利落的很,幾句吩咐下來,原本仿佛世外桃源般清淨的毓慶宮瞬間熱鬨了起來。
這些年胤礽雖然不再,但並沒有人膽敢為難毓慶宮這一宮宮人,甚至等閒份例都給的足足地,
汀蘭今年已經將近四十,至今還是毓慶宮掌事,如今走出去也要被人恭敬地喚上一句汀蘭姑姑,倒是早前琥珀等小丫頭,這些年陸陸續續大都嫁了出去。因著主子不再,毓慶宮並未再進新人。這會兒聽得殿下準備留下,高興之餘,也不由得問起:
“那殿下,可要奴才過去內務府挑些新人過來。”
“不用了!”伸手接過淨手的素帕,胤礽並未解釋什麼,隻道:
“想來咱們日後呆在這裡的時間不會久了。”
“殿下……”微愣了片刻,汀蘭很快反應過來,回頭看了眼重重疊起的宮門,當即含笑道:
“奴才提前恭喜殿下得償所願。”
第二日,紛至而來的拜帖幾乎要將毓慶宮淹沒了去。而大廳內,已經十九歲,從來神色堅毅不肯露出半點弱勢的琪琪格此刻卻是眼框發紅。
“二叔!”
“琪琪格長大了!”
窗外,不時有飛鳥掠過。
看著眼前明顯已經成人的小姑娘,胤礽目光中難得多了些許惆悵。當初離開之際,胤礽曾給眼前的小姑娘留下傳信之物,若是有什麼急事,可通過此物聯係他。
但這麼些年過去,這孩子卻從來沒有用過,哪怕一次也好。明明隻是個瘦弱的小姑娘,內心卻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要剛強許多。
就像哪怕沒有半絲靈根,眼前之人依舊能通
過領悟劍意,成就自己的劍道。
胤礽抬頭??[,看向窗外百態千妍的春景。
歸根結底內力也好,世間萬般道法也罷,其中本就有相通之處,更何況當初胤礽留下的劍法,本就是特意修改過的。但得知眼前之人當真練成內力之時,胤礽第一感覺卻並非是高興。
阿玉曾說過,劍者,至誠至堅是一道,至靈至性又是一道。數千年來,能從中走出的,唯二者而已。若說胤礽是其二,那麼早前之人,必然便是其一了。
至誠至堅……
仿佛看出自家二叔的意思,琪琪格笑了笑,月牙似的眼睛微微彎起,衝淡了身上那股仿佛沁透到了骨血中的凜然與霜寒。
“二叔不必擔憂,這些年四叔,還有九叔包括其他叔叔們都對侄女很是照顧。”
天下間沒有白給的善意,尤其是皇家,琪琪格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二叔雖然不在,但留下的餘蔭已經足夠她順利成長,甚至還能庇佑弟妹。
起碼在額娘去世後,妹妹們身後還是有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二叔您不必對我有任何抱歉。小姑娘眉眼彎彎,胤礽忍不住像小時候那般摸了摸小侄女兒的頭。
“哎呀,不愧是習武之人,大侄女兒你這跑的,可是比你九叔特意改造的車都還快些。”
“特意改造的車,倒也沒快到哪裡。”
這聲音,這熟悉的模式,不用聽便知曉來人是誰了。胤礽同琪琪格不覺對視一眼,眼中齊齊多了些許笑意。
聽到聲音,汀蘭特意將去歲埋在桂樹下的荷風酒取出。新摘下的菱白最是鮮嫩的時候。
酒過一輪兒,尚還不知胤礽將要留下,胤禛兩人難得不約而同的支開琪琪格。一旁的胤禟率先開口道:
“二哥還不曉得吧,咱們大侄女兒在這紫禁城裡,可是受歡迎的不得了呢!”
胤禟這話倒是不假,因著胤礽的關係,哪怕琪琪格常日裡劍不離身,丁點不似閨閣女子嫻靜端莊的模樣,但這些年來,上門提親者依舊如過江之鯽。
好在大阿哥這些年雖執著於權利,對福晉留下的女兒們,還是有幾分親情在,並不打算將其作為聯姻的籌碼。
當然,如今的琪琪格,已經不是他能左右的了的。
經二人提醒,胤礽這才注意到,琪琪格確實年歲算不上小了。
一旁的胤禛更是直接道:
“不知二哥心下可有打算?”
看著這倆人嚴肅的表情,胤礽這才意識到,想來這倆人是怕自己此次呆不了多久,方才急於提起。想到這裡,胤礽不由失笑,難得起了促狹的心思:
“既是琪琪格的婚事,自是由琪琪格自己做主。”
“二叔?”
數壇美酒瞬間便沒了大半。
待兩人暈乎乎地離開後,一旁的琪琪格這才猶豫著開口:“二叔,若是琪琪格不願成婚呢?”
這麼遠都能聽到,這孩子功力確實不錯。胤礽悠閒地品茗著手邊的清
茶,聽著眼前的小姑娘終於鼓足勇氣開口:
不論是早前八姑姑那樣的⒍_[(,還是九姑姑那般,琪琪格都不喜歡。”
“哦,那琪琪格想要哪種夫婿呢?”上首胤礽把玩著酒盞好整以暇:“武藝高強的,還是溫文爾雅地,放心,紫禁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屆時不論是二叔,還是你四叔,九叔絕計不會虧待大侄女你的。”
“二叔!”小姑娘難掩氣憤道,這會兒還不知道對方再逗自己就算是傻子了:
“琪琪格說的是不想成婚。”
小姑娘神色認真:
“二叔,若是有昭一日,侄女兒想要成婚,那必然也是我想成婚,而不是必須成婚。”
就像她如果要有孩子,不論男孩女孩,也一定是她想有,而不是被所有人逼著……
想到往事,琪琪格臉上被捉弄的惱羞之色逐漸褪去,神色不由帶了些許熟悉的悲涼。
聽到小姑娘擲地有聲的話,胤礽忍不住微微一怔,旋即卻是突然笑了:琪琪格當真是個非常堅強的孩子呢!”
胤礽忍不住想到,經曆過那般的事情,明明當年之事幾乎影響到了這孩子的一生。眼前之人卻沒有一味恐懼婚事,回避這個話題,而是主動思考,如今甚至已經有自己的主意和選擇。
“可是,若是我……二妹他們……”提起妹妹們,琪琪格難得的有些猶豫,這也是她目前唯一猶豫的地方,在自己身上她可以有無儘的冷靜果決,而這份果決,卻總在幾個年幼的妹妹總是一敗塗地。
身為女子,沒了額娘本就會被質疑教養,若是再有個遲遲不願意成婚的姐姐,倘若沒有合適的理由……
室內仿佛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沒關係地!”仿佛聽到了對方的顧慮,胤礽突然低下頭來,聲音溫和,卻不容任何置喙道。
“二叔?”琪琪格猛然抬頭,對上的卻是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的眼睛。
“琪琪格很快就有這個理由了……”
迎著對方詫異的眼神,胤礽微不可見地笑了笑:“相信二叔,而且還是一個任是誰也不會置喙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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