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在地上滑出了滋啦的刺耳響聲——
從車廂裡滑出來的輪椅刹車不及,整個都猛地朝斷崖邊滑了下去,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軋痕。
馬匹和輪椅同時都朝懸崖底下墜下去!
懸崖底傳來了馬匹的悲鳴,伴隨著一聲沉重的重物落地聲,雲霧繚繞的山崖間,重新回歸一片安靜。
刺客們望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懸崖,隱約傳來輪椅摔得粉碎的聲音。
不遠處“救駕!救駕”的聲音漸漸地靠近,馬蹄聲密集了起來。
刺客們沒有機會再下去查看了,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消失在了密林裡。
一片雲霧繚繞,隻有幾聲清脆的鳥鳴聲傳來。
斷崖下麵,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入了石頭縫隙當中,勉強穩住了他的身形,牢牢支撐住自己。
縱然雙腿無力,他的手臂力量仍然讓人咋舌,單手取出了□□,他朝著崖壁的縫隙射出一箭,箭矢牢牢卡在了縫隙裡,陳秋抓住那根繩索。
匕首隨著人的體重刺啦的幾聲滑了好幾米,陳秋一手抓著繩索往下爬,一手利用匕首給自己一個支撐的力。
因為雙腿無力,這樣的方法可以儘量保存體力、平穩下降。
一直到了距離懸崖底部還有五六米左右的地方,繩索已經到了儘頭,匕首也要承擔不起他的重量,少年直接鬆開了手。
涯底是一汪寒潭,寒潭給了他一些緩衝,等到終於遊上岸的時候,他的渾身濕透。
少年墨色的長發披散,第一時間卻是去找薑小圓。
薑小圓牢牢抓著他的衣襟,被水泡了一下,倒是還不礙事,咳嗽了兩聲,抓住了他的長發,爬到了他的身上,
“咳咳咳,我在這裡。”
跌下懸崖的時候,她差點就被甩飛了,幸好被少年放在胸前,勉強抓住了他。
雖然薑小圓會飛,還是被猝不及防的刺殺搞得驚慌失措。
她實在是太小了,一塊飛來的石子砸中她都能把她砸吐血,薑小圓也不敢亂動,就牢牢地抓著少年。
一直到陳秋穩住了身形,薑小圓才終於緩過來,幫著陳秋控製著繩索的下落。饒是他手臂結實有力,要是雙腿用不上勁兒,還是很吃虧的。
雖然驚險,但是到底是安全下來了。
然而就算是這樣,剛剛跌入寒潭裡麵還是將她差點摔暈了。
她腦瓜子嗡嗡的,站起來還有點七葷八素,眼睛裡因為寒潭水刺得紅彤彤的,整個人就像是隻落水的小鵪鶉。
陳秋在剛剛他們射馬的時候,就動了火氣。
陳端和他的母親不一樣,容妃貪婪,想要他背後的勢力徹底馴服,所以畏手畏腳不會弄死他;但是陳端對上一輩的恩怨沒有那麼深刻的了解,有種青年人的銳氣和殺意,一出手就是殺招。
隻是,看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他的眼神瞬間就暗了下去。
心中控製不住那股暴戾的情緒,一跳一跳的額角,紅色的紋路幾乎就要浮現出來。
他幾乎是強自控製住那股猛烈的殺氣,用儘量不嚇到她的語氣問道,
“哪裡受傷了?”
薑小圓腦瓜子終於不嗡嗡了,其實她壓根沒怎麼受傷,純粹是被水給泡懵了。但是在他的注視下,她想了想,還是可憐兮兮地舉起了自己的手指頭——
上麵有一條小小的血痕,要是再不理的話,可能已經愈合了。
陳秋:……
她看見對方少有地愣住了,哼哼唧唧的舉高了給他看,“好痛!”
陳秋幽幽地看著她,薑小圓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他。
好一會兒,他讓她伸手,撕開了自己乾淨的衣擺,還真的低下頭,幫她把那個忽略不計的傷口包紮好了——
雖然因為她的手太小了,直接變成了一隻包子。
薑小圓舉著自己被包成了圓手的爪子,看著長發垂下、為她認真包紮的少年,突然間嘿嘿地笑了起來。
少年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將手上的紋路藏了起來,問她,“笑什麼?”
薑小圓揮揮自己的小圓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把爪子往前一遞,“我要個蝴蝶結!”
他本來抿著唇的,被她的笑感染,竟然也舒展開來了緊皺的眉頭。
明明剛剛那麼危險,差點就要沒命了,竟然還能開心得起來。
真是個……小傻子。
其實隻要他出宮,有秦家剩下的暗衛們跟著,大概是不會出事的。但是剛剛那樣的高度,他隻有一把匕首和弩/弓,仍然是驚險萬分。
誠然如她所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小傻子的目的很快就暴露了,嘰嘰喳喳地吵著要看他的手,陳秋修長的手指往袖子裡藏了藏。
其實他的手心被磨破了,隻是他不想讓她看見手上紅鳩烙印下的痕跡,便隻說自己沒有受傷。
兩個人的衣服都被寒潭水給打濕了,陳秋便用附近乾燥的木柴升起來了個火堆。
這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到了下午時分,太陽漸漸地西下,整個山穀裡麵一片霧氣。
薑小圓打了幾個噴嚏,盯著陳秋手裡的烤山雀,大大的圓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好奇地問道,“秋秋,我們現在能趁機走掉麼?”
陳秋淡定地給山雀翻了一麵,
“還不能。東山獵場是皇家園林,方圓十裡都有警戒的軍隊,下半夜就會有人來搜查崖底了。”
貿然和他們動手的話,恐怕會帶來更大的損失。
並且,陳秋不想接下來一直在皇城司無窮無儘的追查當中度過,他需要一個更加好的理由金蟬脫殼,所以……他還不急。
陳秋耐心地將一隻山雀烤得香噴噴的,他知道今天小姑娘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剛剛一低頭,就看到了小姑娘趴在他腿上睡著了。
他的眼神瞬間就柔軟了下來。
隻是漸漸的,陳秋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平常睡覺四仰八叉的小姑娘,第一次團成了一團,像是很冷似的。
明明在火堆邊,卻仿佛是怕冷一般縮著小腦袋,臉蛋被火光照得透出一種病態的紅暈。
他修長的手指觸到小姑娘滾燙的臉頰,她舒服得吱嗚了一聲,臉頰蹭著他冰涼的手指磨蹭著,像是一隻撒嬌的小奶貓。
儘管陳秋早就猜到了她和一般的“神明”、“精怪”不同,但是她此刻燒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卻還是讓他感到了心驚。
其實發燒對於陳秋來說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宮裡多年,發燒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也有足夠的應對經驗。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挪到了寒潭邊,撕下來了自己乾淨的裡襯,不停地幫她擦拭著額頭和四肢讓溫度降低下來。
奈何薑小圓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一副燒糊塗的樣子。
仿佛想到了什麼,少年突然掏出來了自己胸前的玉佩。
玉佩上,出現了一道缺口——那是剛剛用匕首下落的時候,在石頭上不慎嗑到的。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玉佩整體還是完整的,小口子並不大。
但是少年幾乎是一瞬就捏緊了手心的玉佩,心漸漸地沉到了穀底。
他猜到薑小圓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他也很清楚,玉佩是她存在的載體,可以勉強算是“玉佩生靈”,那如果玉破損了呢?
她會回到她的世界裡,還是……死亡?
少年的手指捏緊,青筋都幾乎突了起來,他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是不可避免的,紅鳩的紋路幾乎是一瞬間就爬上了他的手背。
眼角的血紅紋路仿佛展翅欲飛的蝴蝶,他雙眼也迅速晦暗成了一片。
原本安靜的密林裡麵,突然間出現了幾個和刺客打扮十分相似的人。
暗衛們看見了那個坐在火堆邊,被火光映照著如同修羅一般的少年。
少年坐在崖底巨大石塊上的火堆邊,神色晦暗不明,他垂下了眸子,眼角的紅色紋路幾乎像是蹁躚的蝴蝶,帶著一股子的殺氣。
但是他的動作確實前所未有地溫柔,將玉佩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十來名暗衛中,有一個人開口了,正是張掖,“少主。”
許久之後,他才沙啞著嗓音道,“可帶了應急的藥物?”
秦家的暗衛今次是來找自家殿下的,身上自然是有應急藥物的,退燒的藥丸也有的。
他們訓練有素,極為聽話,陳秋說了讓他們退開三丈遠,他們便將藥丸放下,退開了三丈遠。
陳秋將藥丸用溫水化開,給她喂了下去,因為她的體型很小,他就隻取了一點點。
隻是藥丸的藥效發揮得總是慢一些的,吃下去之後,小姑娘還是沒有一點要清醒的跡象,反而是越睡越沉,呼吸也漸漸地變得沉重了起來。
他漸漸地捏緊了掌心,喃喃道,“是我太自負了。”
這麼危險的事情,明知道她在身邊,就不應該做。
他習慣了拚命,可是當看到玉佩碎了一塊的時候,心臟猛然抽緊的感覺……連七年前的那一次都沒有這樣的疼。
他怎麼能、怎麼能弄碎了玉佩呢?
陰鬱的少年垂下了眸子,他將發燒的小姑娘放進了荷包裡,揣進了胸腔的位置。
感受著胸前微微起伏的小小呼吸,他問張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