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青岫追到巷口的時候,一切仿佛都不曾存在過。
尤其是巷口拐角處的那個磚砌的垃圾池,乾淨如同遺跡。
模糊的影子們從這裡跑進了巷子,消失得灰飛煙滅。是的,就是灰,是煙,又像是夢。
收拾起內心的慌亂和懵懂,青岫定定神,走進了巷子。
冷清的巷道裡透著一種得過且過的死寂,富有年代感的老平房,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麵,泛出包漿光澤的舊磚牆,令這整條不足100米的巷道就像是一道年久失修的舊電梯,鏈條破敗生鏽,一旦撬開緊閉的電梯門,裡麵無論呈現出什麼都不足為奇。
巷子裡唯一的生氣大概就是路邊堆起來的一個雪堆了,肮臟的殘雪與枯敗的葉子被掃到背陰牆角,尖尖的堆成個堆兒,就像是一座極不體麵的墳丘。
一個嶄新的右腳鞋印就印在雪堆的斜坡上,鞋底花紋清晰——屬於較新的皮鞋,鞋碼較大,約45碼。
青岫停在這個雪堆旁看了看,又繼續向前走去,追隨著石板路上隱約可見的帶著殘雪的右腳鞋印,印記一步比一步淺,十幾步之後,腳印的痕跡徹底消失。
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契約的世界裡,總還會有其他人吧。
一路的磚牆上時常能看到孩童用粉筆畫的塗鴉,花仙子孫悟空丁老頭不一而足;也有字,或是“雞毛信”,或是“729334+93800002=?”,或是“降龍十八掌”……眼前的磚牆上也有字,字的位置同樣很低,大概在一米三左右的高度,寫了“g寶地→”,箭頭指向旁邊一戶人家的木門,門上的油漆早已褪色剝落,但仍能看出上麵曾經刷著綠色的漆。
青岫低頭看著消失在這裡的腳印,就仿佛腳印的主人走進了綠門,又悄然關上了……當然,這僅是一種臆想,這個人更多的可能是走出了巷子。
斑駁的綠門早已沒了生氣,生鏽的鐵鎖幾乎與門生長在一起,猶如聯合起來抵抗陌生人的某種寄生獸。
青岫歪頭看看前頭隱約的巷口,又回頭看看走過的這段路,決定繼續前行,從這裡到巷尾,雖然短,卻要經曆一個急速的拐彎,青岫在拐彎處貼牆側身,這才沒和對麵走進來的人相撞。
這人麵東而立,背著光,青岫看不清他的臉,卻豁然從他背後看到了巷尾的風景,那裡雖逼仄,卻是難得的一線通透,兩麵窄牆鑲起了遠處的碧水長天,一群春天的鴿影正從餘暉中飛過。
這人算是青岫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真實的人,黑色粗呢大衣有著質地特有的風霜氣,人很高大,肩膀寬闊,此刻正要走進巷子。青岫側了肩偏了臉從巷子口走出去,避免了與對方擦身而過。
出了巷子,剪影般的黃昏陡然煥發了煙火氣,青岫很快就又見到了這個世界裡的第二個、第三個乃至許多的人。
距離巷子口五六米的地方,是個賣吃食的攤位,掛著的小牌子上寫著“鹹酸甜,椰花酒”,有著濃鬱的閩南特色。青岫的目光不經意掃過賣吃食的女子,那是個小麥膚色的高額深目的女子,身材瘦小單薄,實在與“權鳳春”這個名字不搭界。
“權鳳春”,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首先接觸到的三個字,甚至也可以說,是這三個字把自己召喚進來的。
如果說“權鳳春”這三個字是字眼,那麼其他的輔助文字就構成了整條的指令:找到權鳳春,找到她。
就是這麼一串文字,在第二次擲骰子後出現在了腦海裡,非常真實,甚至能感覺到寫下這串字的人的用筆習慣和力度。
找到權鳳春,找到她。
如果進行進一步的分析,可以得出的結論是:“權鳳春”是個人名,而且是個女子的名字。
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就是找到這個人,找到這個人之後做什麼,契約裡沒有說,也許找到之後還會有下一步的指令,又也許,隻要找到人就可以終結契約。
所以,青岫注意著這個陌生世界裡每一個具有可能性的“她”。
“這些紅紅綠綠的是果脯嗎?”有人來到攤前問道。
女子回答:“是蜜餞,有的也可以佐粥來吃的。”
青岫回頭看了看巷子,早已不見了剛才高大男子的身影,巷子入口的那個急轉彎讓人很難看到巷裡的情景,巷子口又極窄,仿佛老舍先生筆下的小羊圈胡同。
青岫的目光緩緩漫過巷子口,灑過整條街,經過街對麵的公園的湖,仿佛也如春日冰河解凍,活泉一般,很快再次流回到攤位前。
“椰花酒正宗嗎?”又有顧客來到攤前。
“純正椰花汁釀製的,你看這個顏色。”女子笑道。
顧客看看聞聞,買了一瓶。
很快又有客人來:“這些紅紅綠綠的是果脯嗎?”
女子回答:“是蜜餞,有的也可以佐粥來吃的。”
青岫一時有些詫異,本欲邁開的腳步停了下來。
再次有買酒的客人走上前來:“椰花酒正宗嗎?”
女子依然笑著:“純正椰花汁釀製的,你看這個顏色。”
青岫:……
這個世界到底是依附了怎樣的力量產生的,青岫也想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世界的運轉似乎還不夠成熟。
仿佛是機械手表的內部,一個細小的零件不靈了,雖然不至於讓整個手表停止工作,但難免會偶爾卡殼;又像是一幅潦草的畫作,那些不需要著重描繪的地方,就簡簡單單一筆帶過了。
重要的是,世界的主人想要重點表達什麼?
青岫的目光再次如水般漫過眼前的城市,從容中尋找著焦點,在對麵不遠處公園的門口略略停留一下,突然收回目光,轉身走進了身後的巷子。
如果剛才那個穿粗呢大衣的男子也像這個城市中大部分的人一樣,那麼他應該也會循環重複自己的動作吧,就像那個賣鹹酸甜的女子和她的顧客們一樣。
男子剛才從巷子進去,應該還會從巷子出來,但青岫沒有等到,那麼很有可能男子還停留在巷子裡。
青岫將微冷的手插進毛衣口袋,雖然不大適應這種係著木扣子帶著口袋的粗針毛衣,但口袋裡還是很溫暖的。
青岫的手指接觸到口袋裡的東西,很陌生的觸感,掏出來看是一個微癟的硬紙煙盒,頓了頓,總算明白了自己嘴巴裡的苦澀味道是來自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