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不清這唱腔屬於什麼戲種,甚至連朝代都難以辨認,但唱詞兒卻像上一個舞台中的那樣,隻要唱出來,就清楚每一個字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兒,青岫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又無暇回憶,此刻隻想知道這唱詞裡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青岫那無力下垂著的四肢終於跟著節奏動了一動,左胳膊抬起來,右腿抬了抬又垂下去,不過腦袋終於恢複了正常,不用總仰著了。
音樂聲還在繼續著,青岫的腦袋向左轉了轉,一直轉到了極致,這時候青岫感到有一點痛,或許是因為轉不動了,腦袋才向右轉去,這一次的幅度也很大,不過還沒到痛的程度。
青岫這次終於看到了懸吊在自己身體上的那些細如蛛絲的線,這些線密密麻麻的係在自己身體的不同部位,牽引著自己行動。
原來這是一個關於提線木偶的舞台,“提線木偶”是外國的叫法,在我們國家也有這類木偶戲,而且曆史十分悠久,叫做“懸絲傀儡”。
青岫沒想到在這個舞台上,自己隻能作為一個傀儡存在,除了眼睛可以自由轉動之外,其他任何地方幾乎都被絲線控製著,甚至包括下巴和嘴唇。
青岫就這樣以十分笨拙的姿態站在了舞台上,還好剛才轉動腦袋的時候,他就已經儘量將這個舞台上的事物看清楚記清楚。
——在舞台上最醒目的,莫過於自己熟悉的兩個同伴。
一個是四肢都被極大程度張開的楓葉,他的眼睛驚恐地轉著,最終和青岫達到了對視。
木偶人長了人的眼睛,非常詭異。
大家的身體都是光滑簡單的木頭,連傳統傀儡戲該有的戲衣都沒穿,甚至四肢的關節連接處也絲毫沒有修飾——楓葉之所以能夠被青岫一眼就認出來,因為它原木色的身體上用顏料畫出了一片一片血紅色的五角楓葉,要不是青岫熟悉這些葉子的形狀,乍看去真以為是個沾滿了鮮血的血傀儡。
而在舞台另一端的,整個身體癱作了一堆的傀儡,青岫還暫時無法辨認他的身份,隻能從對方赤’裸的原木色身體看出是自己人。
青岫在這個舞台上沒有看到其他同伴,也就是說,目前這裡算上自己、楓葉和另一位同伴,僅僅隻有三個人。
另外這三個人會在哪裡呢?
除了辨認同伴之外,青岫還要觀察整個舞台的布局,在明亮的燈籠光中,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那座十裡亭,做工十分考究,但青岫還是一眼看出那是一座用紙糊成的亭子。
青岫上學時曾經在福利院做義工,那時也曾學過比較簡單的提線木偶戲給那些孤兒們表演,關於中國傳統的懸絲傀儡的書籍也看過一些,那些舞台道具、台詞風格和服裝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現在也沒有時間去深究這些,青岫身上的線被從上方扯了扯,身體已經完全直立起來,頭高高揚著,甚至像剛學走路的小孩童那樣蹣跚著往前邁了兩步,雙臂卻垂著沒有擺幅。
操控這些傀儡的人應該也是沒有經驗的新手。
鑼鼓聲歡快地響起來,剛才那個奇怪的唱腔又開唱了,這次是一大群人的合唱:“長亭更短亭!何處是歸程!過了石門山,虎豹把客迎!缺胳膊斷腿上塔去,看你今日還行不行!行、不、行!”
青岫搖搖晃晃地向前邁動著步子,不遠處的楓葉也支紮著腿腳以奇怪詭異的方式攆了上來,而前麵那攤了一堆的傀儡終於經過各種分筋錯骨般的姿態調整後,歪三斜四地站了起來,儘管腦袋還整個兒垂在前麵,但從其身上畫的那些標誌性的馬褂形圖案可以一眼就辨認出,他是鵝掌楸。
楓葉身體僵硬的樣子像極了雷雨夜的詐屍,而鵝掌楸那疲軟蕭條的樣子,又像極了植物大戰僵屍裡麵的那種僵屍。
三個人都無法開口說話,隻能用眼神彼此看著,看久了又不忍心再看,最終還是看向了路的前方,以各自鮮明的走路姿態向前挪動身體。
青岫感覺自己在行走的同時,10根手指頭都挨個兒動了一遍,腰也小幅度扭了扭,胯也扭了扭……膝蓋也呈圓圈狀活動了一番,兩個腳尖兒依次踮了踮。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操縱自己的那個人在嘗試調動每一根絲線,確認它們所能控製的範圍。
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青岫這時候才突然明白了,那三個看不見的同伴都在哪裡。
桃葉、三葉草和胡楊,他們三人此刻應該在用絲線操控著舞台上的三個傀儡。他們一定能看到三個傀儡的樣子,所以他們很清楚自己所操控的,其實就是三個同伴。
看得出來他們三個“傀儡師”很努力,此刻的三個傀儡,無論姿勢多麼怪誕,起碼在掙紮著向前行走著。
青岫感覺著自己越來越自然的步伐,莫名其妙就覺得,此刻用絲線操控著自己的那個“傀儡師”是胡楊。
傀儡們走得都不算快,但舞台故事要發展,所以道具背景就發生了急景流年般的變換。
很快三個傀儡就走過了十裡長亭,前麵是一座紙糊的五裡短亭。
青岫感覺所謂的石門山應該已經過去了,因為自己最初看到舞台的時候,感覺大家似乎就在一座山上,現在腳下的地則變成了平坦的官道。
過了石門山,虎豹把客迎。
青岫感覺自己的雙臂和雙腿都彎曲了起來,似乎要為接下來的動作做準備,腦袋也不閒著,過一會兒就左右搖擺一番,以便能看清四周的景象。
楓葉還是大大咧咧的樣子,有段時間甚至像螃蟹那樣橫跑起來。
鵝掌楸則依舊無精打采,經常半個身子就無力地垂下來,整個人是歪的。
突然一陣野獸的叫聲響起來,在這個簡單幼稚的舞台上,這一聲吼叫簡直真實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