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作站在房間正中央,此刻仍有氣力與他對峙的敵人隻剩下了一個,這一點對於他的敵人來說,也是如此。
“為什麼不再殺人了,織田作?”
他為了決斷和複仇而來,但紀德的問題引發了他的思考。
織田作之助想起了自己手上沾過的鮮血,他想起了他也有作為空洞的幽靈而徘徊著的過去,或許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紀德的追求和痛苦。
“因為,我想要成為家。”織田作說,“為了取得書寫故事中人物結局的資格,我發誓不再殺人。”
“要不是現下已經到了臨近結束的時間,我真想對你的理想致以祝願。”紀德真誠地注視著織田作之助,“若是更早的時候,我能像你一樣改變自己的生存之道,或許事情結束的方式會與現在不同……”
“我本應讚成你的想法。”
織田作之助平靜地告訴他。
“我理解你,但是紀德,正是與你的交談讓我意識到,我與你並不相似。”
織田作之助聽過人死前會見到人生走馬燈的說法,但他不確定是否每個人都是以和他一樣的視角來回顧自己的人生。
他看到他自己放下了槍,從殺手成為了組織裡最底層的無名小卒,每天忙碌於雞毛蒜皮的瑣事,後來他領養了五個孤兒,本就稀薄的薪水變得更加窘迫。
在擁有家人之後,他還有了朋友,他們有許多次在狹窄的地下酒吧共飲加了球形冰塊的蒸餾酒。
再後來,他認識了一位和他熱愛著同一個故事的女性。
他沒有向她傾訴過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但他總是覺得對方早已看見了自己的幻夢——海邊的房子,孩子們,鋼筆和稿紙。
——他擁有了一個讀者。
織田作之助一點一點從幽靈變成了人類,在種種過去不曾體味過的煩惱中,有血有肉地進行著隻屬於自己的一生。
“紀德,我大約會在這裡死去,但是,這裡是你給自己選擇的墓地,而不是我的。”
他們的槍口瞄準了彼此,在異能力場的乾擾重疊下,沒有人能預知接下來兩顆子彈的軌跡會導向怎樣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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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德離開以後,他的士兵也退守到了外麵,囚室前的長廊變得空空蕩蕩。
想必在選擇基地的時候,Mimic沒有考慮過將其作為囚禁人質的場所來使用,囚室使用的鎖是相當老舊而笨拙的款式。
川崎澄取下彆在領口後麵,用長發遮擋住的發卡,探進鎖孔中,沒費什麼力氣就觸動了鎖舌,這要感謝過去非要向澄展示“如何在沒帶鑰匙的情況下順利打開家門”的太宰治。
但可能是太過陳舊的緣故,鎖舌尚未完全彈開,就半途卡在了鏽跡斑斑的鎖眼內部,她艱難地從欄杆的縫隙間伸出手,用指尖勾住鎖環,儘力一扯。
隨著沉重又粗糙的一聲悶響,被拉開的鎖掉在地上,澄蜷起劈裂滴血的指尖,推開門,最後看了一眼沉睡的小女孩,轉而凝視走廊儘頭的門。
在那外麵有至少一名武裝士兵,要如何突圍成了澄不得不率先考慮的問題……如果第一發子彈沒有打中即死的部位,勉強用治愈支撐的話——
她很快發現沒有必要再思索這件事了。
因為黑獸猛地穿透了門,接著蒼白的少年出現在了川崎澄麵前。
這利落又粗暴的登場方式令她回憶起了一年前的電話亭。
“抱歉,澄小姐。”
芥川龍之介說。
“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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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領第一批突擊部隊從側麵突入的芥川傳來了找到尚且存活的川崎澄和咲樂的訊息,太宰治心口陡然一鬆。
“太好了……”
但現在還不是能徹底放鬆的時候,另一名令太宰治牽掛的人依然生死不明。
他衝進洋房,越過一地屍骸,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
織田作之助胸口被子彈洞穿,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這是他最清晰地認識到生命終點的時刻。
即使如此,在看到太宰治時,他還是微笑了。
“太宰……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彆說話了,織田作……”
“不,太宰,我有必須要告訴你的事。”他說,“我知道你待在港黑的原因,因為你想在暴力和死亡中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但是太宰,這是找不到的。”
“織田作。”
太宰治怔然了,他在織田作溫和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彷徨的影子。
“那麼,我該怎麼做呢?”
“去救人的一方吧。”
說完這句話以後,織田作幾乎能聽到死亡的腳步聲了,他艱難地摸出一根煙,送到嘴邊,然後顫抖著掏出火柴盒——
在死神降臨之前,先到來的卻是另一個人。
儘了最大的努力趕到這裡來的川崎澄奪走了織田作手中的火柴盒。胸口還因為激烈的運動起伏著,她在織田作之助的身邊跪下來,握住了他的手。
“阿澄?!”太宰治的眼裡出現了希望的光,“阿澄,救救他吧,不要讓織田作死去……”
川崎澄垂下了目光,沒有說話。
太宰治的聲音一下變得虛弱。
“阿澄……”
“太宰……無論如何,我還有我可以做的事。”
她低聲說著,俯下身體。
“織田先生,能聽見嗎?”
意識開始模糊的織田作很輕地回應了一聲。
“咲樂沒事。”川崎澄說,“現在她睡著了。”
“是嗎……太好了。”織田作已經看不見什麼東西,但他能感覺到自己流出了眼淚,“這麼一來,我就沒有遺憾……”
“真的沒有嗎?”
澄打斷了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