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火光直到熄滅後, 還讓人忘不了它的熱烈和張揚,學生們興奮地把爆豪團團圍住, 連待在澄身邊幫助記錄數據的綠穀出久也忍不住望向人群中飽受矚目的男孩子。
“小勝又創造了新紀錄呢……!”綠穀喃喃自語, “真的好厲害。”
“的確,爆豪的天賦和潛力, 在同輩人中是相當出類拔萃的。”
澄接過綠穀的筆記本, 翻到最新頁。
“但是, 對他來說,僅僅是出類拔萃還遠遠不夠……爆豪是個永遠在向至高點攀登的人,就這種自尊心來說,大約沒有人能超過他哦。”
綠穀出久真心為爆豪感到高興, 但同時失落也悄悄在心裡隱秘的角落滋生, 在消沉的想法主導他的思考之前, 澄的聲音打斷了他。
“綠穀,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她似乎是不小心翻到了筆記本前麵的內容,稍微有些驚訝地問道。
綠穀看到她正在看的是記錄著職業英雄信息的那幾頁, 臉騰地一下變紅, 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
“啊, 不,這個是……!”
“寫得相當好呢!”澄說,“雖然受到信息渠道的局限,數據不算精確, 但是記錄結構和分析邏輯都非常有效和新穎——綠穀。”
她看向對方, 眨了一下眼睛。
“你說不定是個天才呢!”
“怎、怎麼會, 天才什麼的……”這下綠穀的臉是真的害羞得要冒出蒸汽了,“我怎麼可能,我連個性都……”
“不對噢,綠穀,就說職業英雄吧,儘管世人往往更加關注職業英雄的個性強度,但優秀的分析和判斷能力也是出色的英雄必備的素質……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後者要更加重要。”
澄看起了歐爾麥特的資料分析——這部分幾乎占據了大半本,而且就標注日期來看,隻不過是很短一段時期內的記錄而已。
“舉例說明的話,從在公眾視野中比較活躍的羽翼英雄霍克斯,到偏愛低調行動的橡皮頭和夜眼,都是這種類型的英雄……當然,我也知道你最崇拜的是歐爾麥特啦。”
她合上了筆記本,還給綠穀。
“不過在你將自己磨練得像歐爾麥特那樣成熟而強大之前,堅持你自己的做法就可以了。”
綠穀怔怔地看著澄,抓住書脊的手不自覺用力。
“川崎小姐,我……”
“都——告訴——你們——彆囉嗦了——!”
另一邊傳來的咆哮聲吸引走了兩人的注意力,澄望過去,看見方才還包圍著爆豪的孩子們作鳥獸狀散開,而當事人爆豪正像破壞城市中的哥斯拉一樣向周圍無差彆噴火。
“說什麼‘好厲害’——真是吵死了,這種程度根本算不上什麼,你們在羞辱我嗎!”
(又)生氣了的爆豪頂著一張凶惡臉朝澄走過來,大概是氣勢太洶洶,簡直要讓人錯覺他每走一步,地麵都要震一震。
澄倒是清楚他想要做什麼,自然地遞出剛打印出的數據量表,爆豪一把奪下。
“果然還是不行。”
看完以後,爆豪的臉色變得更糟糕,從嚇哭三歲以下幼兒的水平升級為進一步覆蓋三至六歲兒童的程度。
緊接著,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澄。
“再來一次!”
澄露出了有點困擾的表情,但爆豪勝己的視線實在是太炙熱和堅定。
“好吧,再來一次……但是,不要太勉——”
沒等她說完,爆豪就迫不及待地釋放出個性,這次的景象比剛才還要令人驚歎,炸裂的火焰龍卷挾著肉眼可辨的強悍威力。
爆豪第一時間去看儀器屏幕,這次被記錄下來的數值有了更大的突破,他不禁握了握拳,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手上傳來的疼痛。
“爆豪。”
總是很溫和的聲線落在爆豪勝己的耳朵裡,忽然有了危險的意味。男孩子一下提起了心,因而當被澄握住手指,抬到眼前細細打量的時候,他謹慎地沒有立即反抗。
澄看清爆豪手心裡一道道由於過度使用個性而交錯綻裂開的傷痕時,目光一下沉了下去。
被這樣的她注視著,哪怕是爆豪勝己也拉響了警鈴。
“下課之後,跟我來一下,爆豪同學。”
澄用隻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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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堂課後就是午休時間了,本來打算邀請爆豪一起吃午飯的男孩子都被他狠狠瞪過後趕跑了。
“我有點事要處理!絕對!絕對!不要跟過來!”
“好啦,快點啊小勝。”
“吵死了!”
爆豪勝己把手插在褲兜裡,澄已經給他受傷的地方做過了消毒處理,現在還在因為消毒水的刺激感隱隱作痛。
他不大情願地轉到教學樓後麵,一眼就看到在那裡等他的女性。
“你到底有什麼事啊?!”
澄沒有在意他有點粗魯的態度,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到這裡坐下吧,爆豪君。”
爆豪隱約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小瞧了,但光是看澄的表情和態度又感覺不出什麼不對,他考慮了兩秒要不要發火,最後實在抓不到發脾氣的由頭,隻得忍氣吞聲地走了過去。
“首先,我們來評價一下今天你的兩次個性檢測吧。”
澄一拿出厚厚的檔案書,爆豪登時就把一切扔到腦後,急切地挨了過來,澄翻到關於他的那部分。
大約是數據需要更正的頻率高於其他人,爆豪勝己的檔案似乎要厚得多,整齊而細密地裝訂著各次檢測量表,最新的兩張也已經貼在末尾了。
“總體來說,很驚人。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強行突破極限,在我目前見過的孩子之中,你是唯一一個做到這件事的。”
爆豪的眉頭稍微舒展開了一點兒。
“那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啊……”澄沉吟了一下,“爆豪你,是在大家的期待中成長起來的吧……但是,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
她說。
“我認為,你今天的行為,是無謀而且急功近利之舉。”
“!!!”
爆豪還沒來得及惱怒,澄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在靠近手腕的部位,小心地避開了傷處。
“疼嗎,爆豪?”在對方反駁之前,她繼續說道,“你大概會否認吧,但無論如何,按照傷勢的恢複速度,哪怕等到下次課程,你也沒辦法完全痊愈。”
她抽出了另一張量表,遞給爆豪。
“這是……?!”
爆豪來回檢查著數據,再仔細看了抬頭行,確實寫著他的姓名沒錯。
但數字卻是陌生的。
“這是按照你的成長曲線模型估計出的,下次你將達到的程度,如你所見,要略高於今天的第二張量表……也就是你為此把自己弄傷的那張。”她說,“而且,爆豪,你總是在超過我預先估測出的數據,因此,到下次課為止,你原本應該站在更高的高度。”
澄放輕了聲音。
“所以,爆豪,我很遺憾。”
爆豪盯著她,眼睛有點發紅,澄回望過去,半晌,他猛地彆開臉。
“反正,在你看來我就是這樣的吧。”
一反常態地,爆豪低聲說。
“急躁,冒進,分寸感不好……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基本上,自我判斷倒是挺恰如其分的——但是真的知道我的想法嗎?爆豪,我不這麼認為。”
澄歎了一口氣,稍微更靠近了爆豪一點。
“我剛才說,你是在大家的期待中長大的,我想事實大概的確如此吧。”
她告訴爆豪。
“大家給予你期待,你又總是能夠達成期待,於是不知不覺中那些期待變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困難……但是爆豪,你知道嗎,最令我吃驚的是,所有那些來自外界的希冀加起來,都不如你為自己設定的目標。”
“怎麼說呢,這種感覺就像,大家希望你攀上山頂,但你的目的是要飛向天空。”
她笑起來。
“爆豪,世界上的天才有很多,甚至其中擁有和你相似的個性的,也不隻一兩個。”
“但是毫無疑問,你是其中燃燒得最明亮的一個。”
“能夠親眼看到這麼耀眼的光芒,我真的很高興……因此,我也不禁像其他人一樣對你產生了期待。”
最後,澄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啊,非常喜歡你哦。”
“你、你在——”
說什麼啊!
為了讓胸中的動搖有一個出口,爆豪想這樣大喊道,但澄握住他的手逐漸下移,貼住了他的手掌。
溫暖的力量讓傷口緩緩痊愈,但身體裡的另一處似乎反而正在開裂,爆豪努力地忍耐著,抵抗著,可是最終還是沒能阻止這一縷暖風被送進了心底。
“這次就算了。”
澄對他說。
“以後要愛惜自己啊,爆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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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折寺中和前往研究所之間的休息時間裡,澄去了她常去的咖啡店,點了和往常一樣的咖啡。
在店員詢問她是不是像以前一樣外帶時,澄忽然瞥見了坐在窗邊位置的一個人影。
於是她改變了主意。
“不,今天不用外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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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柄木弔陰鬱地看著窗外。
因為不耐苦,他往麵前的咖啡裡加了很多糖,但味道也並沒有變好多少,他望著下班族,結伴的學生和牽著孩子的母親路過時喝了一口,隻覺得這東西和發酵的泥水沒區彆。
就像這個世界一樣混濁又虛偽。
差不多在他想離開時,有人托著咖啡杯坐在了他身邊的座位。
弔先看見的,是她勾著杯柄的手指,然後是她的長發。
接著他認出了對方。
“……是你。”
“嗯,是我,好久不見了。”
“……”他將頭扭向窗外,“今天又打算多管閒事了嗎?”
“也不算吧。”澄失笑道,“不過除了想打個招呼,的確還有彆的事……”
澄從包裡取出一個盒子,推到死柄木麵前。
“能請你收下這個嗎。”
“哈?”
死柄木發出帶著譏諷意味的聲音。
“等等,你是不是搞錯了,這是什麼廉價又泛濫的愛心啊?你不會以為做出一時興起沿路發糖果這種愚蠢又惡心的行為就能——”
說著,他捏住了盒子,包裝外盒一下就崩毀了,展露出裡麵的內容物。
死柄木忽然不說話了。
那是一雙黑色手套。
它使用了長期佩戴也不會覺得不舒適的輕薄又柔韌的材料,能完全包裹住尾指和無名指,其他手指則采用了半指設計。
“不是一時興起哦。自從上次見過麵,我就有了這種想法。”
她輕輕地用指尖敲擊著杯壁,露出回憶的表情。
“設計圖當晚就畫好了,定製稍微用了幾天,取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帶在身邊,想著什麼時候再遇見就送給你……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再也遇不到你了。”
澄說。
“但是,要是真的有機會再見麵了呢?大約是因為一些個人經曆,我總是想著避免留下遺憾……總之,謝天謝地。”
她的那杯咖啡已經見底了,澄站了起來。
“在這裡遇見你,真的很令人高興。”
道彆過後,她走出了咖啡店。
死柄木沉默地坐在遠處。
他死死瞪著麵前,躺在包裝盒殘骸中,但原主人細心準備的第二層包裝紙袋仍然完好的手套。
過了一會,他突然動了起來,粗魯地拆開袋子,把手套戴在了手上。
尺碼剛剛好。
“可惡……”
死柄木看起來更加惱怒了,他用力地將手指糾纏在一起。
“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獨自低語著。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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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人家又來啦!”
隔著很遠澄就聽到了渡我歡快的聲音,她剛剛走出兩步,少女就像旋風一樣卷了進來,一頭紮進澄的懷裡。
“渡我,不能打擾彆人的工作噢。”
“對不起。”
女孩子踮起腳,摟住澄的腰,抬頭用琉璃一樣乾淨清澈的眼睛望著她。
“可是,可是啊,為了今天的約會,人家忍耐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是太高興了才這麼做的!”
“就算是這樣……”澄稍微拖長了尾音,但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下次注意就好了,這次先原諒你吧——渡我,吃糖嗎?”
“要的!”
渡我被身子跟著澄走進研究室,在澄去啟動檢測儀器時,渡我一邊拆開糖果包裝,一邊愉快地哼起了歌。
“渡我這周有發生什麼好事嗎?”
澄回頭問她。
“嗯……”
渡我想了想。
“其實,我也不清楚呢。”
女孩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從上次分彆開始,我就開始期待今天的見麵了,因為每天都距離見到姐姐更近一點,所以每天都很高興——所以啊,到底有沒有遇到好事我也不記得了!”
“渡我……”哪怕是澄,也快在少女無比熱情直率的發言下紅了臉,“要是你這麼說的話,我會害羞的……”
“沒關係哦,害羞的姐姐也很漂亮……”
“——渡我,你還真是個可怕的孩子啊。”
澄連忙把她推進更衣室。
“換穿的衣服已經放在裡麵了。”
女孩子發出清脆的笑聲,然後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
“姐姐……”隔著簾子,她對澄說,“我的個性鑒定已經進行到哪一個階段了?”
澄正好在看渡我的檔案,很自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第五階段了,渡我。”
“真的是這樣啊,我們真的已經見過五次麵了。”
她的聲音中流露出了安心的意味。
“我有的時候會想……哪怕我此生都找不到自己的個性也沒關係。”
澄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柔聲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呢,渡我?”
“我昨天做了一個這樣的噩夢哦。”少女說道,“我夢見我在四歲那年就發現了自己的個性,是不太弱也不太強,和周圍人沒有什麼區彆的那種,我普通地長大了,有了很多朋友,然後某日,我在街頭和姐姐擦肩而過——”
她的聲音低落下去。
“我們誰也沒有認識彼此。”
澄靜靜地聽著。
“醒過來之後,我發自內心地想著,‘啊,太好了,隻不過是個夢。’……從那天開始,我就發現了。”
渡我掀開隔簾,從更衣室裡走出來,在看見澄的一瞬間,她的眼中泛起溫柔的漣漪。
“我願意將夢中得到的那一切,都用來交換和你的相識。”
那時,渡我被身子沒有說出口的話是:
——哪怕這世界給我留下傷口也沒關係,隻要能在我終於遇到你的時候,那些疤痕能讓你覺得我是獨特的……
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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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渡我被身子依依不舍地和澄道了彆,她好像還想對澄說些什麼,但心裡也明白,這種時候拖延得越久越難分開,渡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對方,澄笑著對她揮了揮手,她便強迫自己轉過身,邁出了步子。
在渡我被身子走出研究所的時候,正好有一名少年走了進來。
微妙地,他們兩個似乎同時感受了什麼,在錯身而過的刹那,兩人的視線短暫交接,然後又很快分開。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然而,渡我被身子在走出幾步後,忽然停了下來,氣惱地嘟囔著。
“什麼嘛……這種不愉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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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坐下來不久,就發現轟已經來了。
“轟,今天也很準時呢。”
少年輕輕應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問起了彆的事情。
“剛才,我在門口碰到了一個金發的女孩子……”
“啊,是說渡我麼?是上一個預約時間段的顧客哦,轟也覺得她很可愛嗎?!”
“那倒不是,我沒什麼感覺。”
——倒不如說,莫名地是反方向的感觸。
聽了轟的話,澄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轟,有好好誇獎過女生嗎?”
“……”轟仔細想了想,“沒有過,大概。”
澄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距離預約時間開始還有十分鐘左右,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麵向少年開展了額外的人生課程。
“聽好了,轟,學會誇獎女孩子是每一位男士最好都要掌握的技能噢。”
“可是……”
“想想看吧。”澄豎起了一根手指,“假設,在班級裡,轟有一個喜歡的女生……”
轟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見狀澄試探地改變了用詞。
“或者……不一定是女生——”
“請認為是女生,拜托了。”
轟速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