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神高校的畢業典禮落下了帷幕。
澄在舉行典禮的禮堂中多停留了一會, 她看著畢業生們都陸陸續續退出禮堂,才起身離開。
畢業的時節總是在春季,而禮堂外的兩道旁種植的總是櫻樹, 這似乎都是為了讓各自奔赴未來的孩子們能在飄散的花瓣中和彼此彆離,這麼一來,想必連悲傷都會染上恬靜的美感。
這也是澄在來神中學參加的最後一次畢業典禮了, 儘管對道彆並不陌生,但她大約很難徹底習慣這件事……當她緩步走過鋪滿花瓣的櫻道,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點淡淡的傷感。
澄停下了腳步,再次回望身後的禮堂,仿佛是要將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銘記在心中。
然後, 她繼續向前走去。
明明是離開的步伐, 但每走出一步, 都有曾親身經曆過的畫麵鮮明地浮現在心中。澄不禁驚訝於自己已然在這裡創造了這麼多回憶。
“老師。”
臨也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澄差點以為是沉浸在記憶中的自己產生的幻覺。
她回過神, 看了看四周, 卻沒有找到對方的身影, 直到他又喊了一聲。
“老師,我在這裡。”
澄抬起頭來,那倚在櫻樹斜展開的枝乾上的少年, 被簇擁在溫柔的粉色花朵間,對她展露了微笑。
他們的視線相接, 臨也靜靜地凝視了她一會, 忽然縱身躍下。
他像一陣輕盈的風, 挾著零星的花瓣落在澄的身前。
“是今天嗎,你離開的日子?”
澄微微點頭。
“嗯,是今天。”
“正好是畢業典禮的這天啊……”他有點苦惱地偏過頭,“你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老師?”
“大概吧……不過在離開之前,我姑且也還有話想要對你說——折原,你對未來有怎樣的預期呢?”
澄對他說。
“雖然我們討論過類似的話題……但在那之後,你的想法有改變嗎?”
臨也愣了一下,然後輕笑了一聲。
“有的。”
他說。
“儘管不想承認,不過經過了這些事情,我大概有某些地方被改變了吧……比如說,老師,因為輸給了你,我的自信心被你嚴重地挫敗了。”
臨也微微蹙眉,但這表情不像是不滿或是懊悔,反倒更接近某種無奈。很快地,他的眉間重新舒展,神色歸於釋然。
“因為遇見了這樣的你,我再次對人類產生了敬畏之心,在往後的行動中,大約會更加慎重地對待他們……還有就是,對我來說,去愛人類的方式,或許也會微妙地發生改變。”
——因為愛慕著你,所以我也會試著去理解你愛他人的方式。
“不過未來到底會怎樣呢……”臨也說,“我也不知道。”
“這樣就足夠了。”
專注地傾聽著少年自白的澄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她從包裡取出了一本書,遞給對方。
“雖然好像推遲了不止一點……不過,現在也是時候把它還給你了。”
臨也的目光落到書本的封麵,莎樂美蜷曲的美麗長發和染血的嬌豔嘴唇,然後他聳了聳肩。
“的確,沒有理由再把它留在你這裡了……”
澄看到臨也伸出手,似乎是打算接過這本書,但在兩人的手指微微相錯的時候,臨也卻忽然停下了動作。
“不過。”
他說。
“作為替代——”
澄感覺自己的手指被臨也溫柔地展開,對方好像將什麼放進了她的手心。
做完這些後,臨也拿走了那本書。而澄低下頭,在掌心看見了一枚紐扣。
“所謂的,最靠近心臟的第二顆紐扣,真是個古舊又無趣的說法……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他告訴她。
“但是,既然你已經帶走了我的心——老師,我沒有理由不將它送給你。”
澄小心地將紐扣握在手中,抬起頭看他。
“我會珍惜的。”
她認真地承諾道。
他們注視著彼此,在那短暫的片刻中,誰都沒有說話。
澄的聲音響起。
“折原。”
她露出了一個柔軟而明朗的笑容。
“在愛著人類的同時,未來也試著,毫無芥蒂地去接受人類的愛吧。”
“這就是我最後想告訴你的話了。”
她對少年說。
“再會。”
▲▲▲
禮堂位於學校的東麵,由於距離和約定的對象見麵還有一些時間,澄打算稍稍繞一繞遠路,從途經教學區的路線走。
在路過熟悉的建築時,她不經意地放慢了腳步,在躊躇一會後,澄走了進去,再一次,她回到了醫務室前。
接替者要在下一個工作日才會入職,此時的門緊閉著,澄習慣性地去取鑰匙,才想起鑰匙早已交還給了校方。
澄感到了些許遺憾,當她正要轉身離開時,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老師?”
澄回過頭,大約也是剛來的靜雄微微驚訝地看著她。
“平和島。”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啊……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
“我也是,不知不覺就來了。”
他說。
澄看了一眼緊閉的門。
“那可真是有點不巧……”
“不。”
靜雄輕輕搖了搖頭。
這分明是,如同冥冥之中受到了眷顧了一樣的幸運。他之所以來到這裡,隻是因為被想要見她的心所牽引了而已。
儘管他也知道,將要離開的她,不會再停留在原處了。
……在它尚未發生之時,平和島靜雄已經對被迫要習慣它的未來感到了些許艱難。
而在見到對方的一刻,盤踞在靜雄心中的憂鬱一掃而空——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但無論如何,現在的她仍站在自己麵前。
“是今天的什麼時候?”
他問道。
澄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大約在……”
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五個小時以後,我的航班。”
“你……”
你要去的,是哪裡呢?
靜雄猶豫了,因為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立場問出這樣的話。
但即使是這樣隱秘的患得患失,也被她發現了。
“降落地點是米蘭馬爾彭薩機場。”
她忽然說道。
“雖然去意大利隻是突發奇想,不過,我覺得去那裡看看也不壞……米蘭大教堂,和平門還有斯卡拉歌劇院——然後可能是羅馬,威尼斯或者西西裡。”
澄說了下去,神情中帶上了些許思索。
“在那之後,會繼續歐洲之行還是回國呢,我還不知道……總之,大約是這麼回事了。”
她在這裡猶豫了一下。
“平和島……”澄說,“抱歉,不過,我或許不能給你寄明信片。”
靜雄看見對方對自己歉疚地笑了一下。
“如果這麼做的話,告彆本身就失去意義了。”
“我明白。”
靜雄說。
“但思念是我這邊的事,和老師你沒有關係。”
澄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靜雄繼續說道。
“不過,我會努力的。”
少年認真地告訴她。
“我會努力早點讓自己從對你的思念中解脫出來……我知道這是你的期望。”
澄不禁怔然。
可正是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對方已經不再是個孩子這件事。
“我不能再用過去的目光看待你了……”她笑了起來,“平和島,你已經是一個出色的大人了。”
“……不,至少不是現在。”
他說。
“因為,我還有最後一點任性——”
那少年牽起她的手,將一枚紐扣交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