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然……我還是很想去。”
因為低燒, 澄的臉頰泛起紅暈,她從被子裡露出的一雙眼睛濕漉漉的, 看起來格外楚楚可憐。
“不行。”
斑淡淡地拒絕了她。
“如果真的那麼想去,就不要在這種時候病倒。”
他取掉降溫用的毛巾,將手覆上澄的額頭,澄眨了一下眼睛, 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但還是乖巧地沒有繼續爭辯。
無論誰見到這樣的情形,都會心軟的。
“隻不過是個儀式而已。”
斑不自覺地使用了更平和的語氣。
“事情一結束,我就回來。”
“好。”她小聲回應,“那就約定了。”
“澄, 還好嗎?”
聽到說話聲,她側過臉看向朝自己走來的泉奈。為了在幾個小時後維護儀式順利進行, 泉奈做著便於應對各種突發情形的戰鬥裝束, 他走到澄身邊, 坐下來。
“澄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他眉宇間帶著些許擔憂, “僅僅是因為著涼就會發燒……真是讓人放心不下。”
自幼的體弱多病在此刻成了澄應當感到慶幸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這樣,與逐漸崩壞的身體機能並發的持續低燒或許會更容易受到懷疑。
澄很想和以前一樣露出笑容,對泉奈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如此平常的一件事,她卻忽然變得怎樣都難以做到了。
大概是她清晰地意識到了,現在她的每一個行動和每一句話,都成了欺騙愛惜著自己的人的道具。
這不僅是對另一方殘忍而已。
“不用擔心我,快去吧, 斑和泉奈都是。”
澄閉上了眼睛。
“澄。”
她的名字忽然被呼喚了,澄睜開眼來,斑的麵孔映入視線。
他專注地凝視著澄,深黑的雙眼像沒有篝火明滅的幽邃子夜。
“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去彆處。”
這句話並不合乎眼下的情形。
不,或許再合適不過了。
“我……”
在這一瞬間,澄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了白鳥和海波,以及緩緩沉沒的鯨。
想起了從遠處掀卷而來的氣浪與火光,還有沒能親自傳遞到的,最後的道彆。
現在的她,是否正在又一次地重蹈覆轍呢。
她獨自一路走來,道路上總是充斥著數不儘的遺憾,澄並非不曾為此悲傷,但對於每一個按照她自己的意誌選擇的岔路口,她也從未感到後悔。
隻是。
“呐……斑,這可不好說呢。”
她輕輕說道。
果然,沒有完成的事,要是再少一點就好了。
——至少,讓謊言就到此為止吧。
“所以,請儘可能快一點,回到我身邊來。”
▲▲▲
不管怎麼說,當下的情況至少有一個好處。
無法參與儀式,不得不和自己獨處的澄,沒有必要再忍耐和掩飾。
澄掀開被子坐起來,僅僅是如此簡單的動作都使她疼痛難忍,她取出藏在袖中的藥盒,一連服下六七劑鎮痛藥物。
使用量到了這個地步,說是在一味地蒙騙痛覺神經也不為過,對身體的副作用也是巨大的……但現在澄也顧不上那些了。
這個世界的澄,本該在被扉間所斬殺的那一天就死去。六道仙人阻攔了那一刻的到來,並授予她萬花筒寫輪眼,以及能夠改變死亡既定事實的伊邪那岐之術。
但這一切畢竟隻憑依在六道仙人的力量之上,在它就要枯竭的現在,曾被覆蓋在真實上的美麗表象,也正在一點點消融殆儘。
對人類而言,生與死是絕不相接的兩極。
而現在的澄卻站在名為生死的書頁中間——她不能算仍然活著,在揭開那一頁之前,至少她看起來還是完好的。
儘管對本人來說,從邁出走向結局的第一步起,她就在忍受著煎熬的過程。
藥物很快就起效了,痛覺暫時被壓製下去,澄稍稍放鬆了下來。
隨後,差不多僅僅是幾分鐘之隔,扉間的忽然造訪出乎了她的意料。
“扉間?為什麼……”
“還有一個小時。”他簡要地解釋道,“我在現場留下了飛雷神標記。”
“是因為對我說過,會再來探望我麼?”澄微笑道,“明明等到結束以後再來也不要緊的……扉間,你這一點——”
“什麼?”
“很溫柔,這會讓女孩子會對你著迷的。”
“……”
他彆過臉。
“彆取笑我。”
“雖然我並沒有取笑的意思,不過抱歉,我大概應該更珍惜時間一點。”她說,“能告訴我嗎,扉間,那邊是什麼情況?”
“大名和其他忍族的人都已經先後抵達,護衛組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
“作為儀式主角的兩位呢?他們正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斑的情況。”扉間說著,皺起了眉頭,“大哥似乎又擅自消沉起來了,據說是因為斑拒絕在分出勝負之前私下見他……”
“這真是很有斑的風格……也很有柱間的風格呢。”
澄不禁笑了起來。
“那麼……”
她想要繼續問下去,卻倏忽間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澄猛地收聲,但這一次,現實沒有給她繼續掩蓋的餘地。她抬起臉,望向扉間,他並沒有在注視自己的眼睛,但澄看見他眼中的驚異在轉瞬間變成了愕然。
他在看的是什麼?
嘀嗒。
澄聽見了水滴落的聲音。
一開始隻有一聲,極輕,如果不是因為室內忽然變得如此寂靜,澄一定是無法注意到的。
嘀嗒,嘀嗒,嘀嗒,嗒……
水滴聲還在繼續,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密集。
然後,澄的視線緩緩移動,她終於察覺到了……
原來。
這是血的聲音啊。
不知在什麼時候,血色已經洇透了她的袖口,被麻痹了感覺的澄對此卻一無所察。
鮮血還在從她的指縫間滴落,她注視著濺碎的血珠,一時分不清心中感受到的是慌張,還是靴子終於落地的悵然。
扉間站了起來,瞳仁微顫。
“澄——!”
“不是遇襲,扉間。”
她看著他,這樣說道。
扉間從她眼中看見的話語卻是……
什麼都不要問,拜托了。
澄感受到體內維持著自己生命的那部分查克拉因為過分稀薄而開始逸散,她小心翼翼地將它們聚攏起來,讓由它們燃起的火苗不至於立即熄滅。
不能再讓失血繼續了。
“請幫我把櫃子裡醫療箱拿過來,扉間。”她說,“那之後的事,我……”
在她說完前半句時,扉間就沒有絲毫猶豫地聽從了她的話。他取來她需要的物品,再回到這裡時,澄正背對著他解開腰帶。
“扉間,我自己一個人做不到,幫幫我。”
“……好。”
澄聽見了扉間的回應,隨後她感覺到他走上前來,在離自己極近的地方停下。
澄將頭發攏到前麵,將和服褪至腰間。
她的,□□的後背,展露在了扉間眼前。
在視線觸及橫亙在那片肌膚上的傷痕的第一個瞬間,扉間無法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極致的寒冷從肢體的末端開始蔓延,將他的每一寸骨都浸沒,當他意識到要反抗這囚禁了他的嚴酷冰冷時,才發現最先被冰封的是喉嚨和心臟。
所以他發不出嘶喊的聲音,所以他的血液枯竭,空洞的胸腔隻剩下一切在刹那間傾覆後的茫然。
“把醫療箱裡的繃帶取出來。”
那女孩平靜地對他說。
“你會止血對嗎,扉間?”
他幾乎是恍惚著的,扉間懷疑自己根本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回答她。
但是無論如何,千手扉間動了起來,他像木偶那樣,機械地動作著。可是情況並沒有好轉,無論是澄的傷勢還是扉間沉淪下去的心。
澄的血很快浸透了繃帶,於是他繼續更換,扉間的手在這重複的過程中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卻自虐般地,一刻都沒有讓目光離開那道將她撕裂的痕跡。
“扉間,彆害怕……”
直到,她側過身來,握住了他的手。
扉間猛地頓住,他抬起頭,望見她寧靜的側臉。
“我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她輕聲說。
“所以,不要緊了。”
繃帶卷從他的手中滾落,扉間垂首,在自己的,與澄交握的手上,看到了刺目的鮮紅。
是從哪一天起呢,他不再回憶起那時的情形。
他們已然踏入了嶄新的明天,那麼就不必再沉浸在過去的恐懼和痛楚中了。
千手扉間曾經是這麼想的。
對於將與她一同迎來的那個“明天”,他深信不疑。
曾經。
原來如此啊。
原來,他們從未擺脫過去。
那天的雨,也始終沒有將他手上的血腥洗淨。
千手扉間不會認錯自己的刀留下的傷痕,也從未懷疑這一擊能否斬斷對方的生命。
雖然中間隔了那麼長的,和她一起度過的時間,命運終於還是要糾正偏誤,證實他令人絕望的正確。
“澄,為什麼……”
他用嘶啞的聲音問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根本不可能到你所說的未來去呢。”
澄沒有回答扉間。
這不僅是因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還因為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讓她的呼吸忽然一滯。
宇智波斑走進來,他的神情呈現出一種異常的鎮靜,他沉默著,經過一地散落的染血繃帶。
他仿佛看不見除了澄以外的任何人或物,斑徑直走到澄的麵前,半跪下來。澄有一瞬間被他眼中的漆黑漩渦震懾,下意識地想要從中逃離,斑卻托起了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在那時,澄,我以為那樣的傷勢,毋庸置疑是會將你奪走的。”
“所以,當你好起來的時候,我認定這是降臨在你身上的奇跡。”
“但是,果然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我內心的某一個角落,或許從來就沒有真正相信過奇跡,否則,此刻我不會出現在這裡。”
宇智波斑低聲說道。
“如果這是一場噩夢,就讓它結束吧。”
……不。
“斑……”
彆這樣,斑。
她深深望著那雙眼睛,幾乎要感覺其中正在流出絕望的黑色血淚。
澄伸出手,想要擦掉他正在承受著的無儘痛楚。
但是,斑的手卻先撫上了她的臉頰。
“澄,彆哭。”
澄睜大了眼睛。
為什麼,在哭泣的人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