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吊(一)(1 / 2)

怪談類報告 木兮娘 14912 字 8個月前

怪談類報告

文/木兮娘

明江市留仙區分局解剖室。

晚十點。

走廊空曠冷寂,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異常明亮,照著底下一排深藍色座椅靠技術科解剖室大門第三位置的青年。

短發不過耳,皮膚白淨,此刻目視前方,背脊挺直,坐姿端正,就外表而言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澈純良。

著裝偏向簡潔低廉,上身白衛衣下身黑牛仔褲和球鞋,背著一個黑色斜挎包,渾身行頭加起來估計不超過兩百塊,卻是絕對不會出錯的經典百搭造型。

“臉嫩,不像飽經風霜的社畜。”廊道另一頭的門口,刑警呂文博問:“他真在殯儀館打工?”

“有五年履曆,祖輩都乾喪葬活兒,打小耳濡目染,摸過的屍體說不定比你在牢裡見過的犯人還多。”同事拿出屍檢報告說:“趕緊讓他把黃秀麗的屍體領走。”

呂文博翻開報告:“死者黃秀麗,廣平村人,99年生人,老家還有殘疾貧困的父母。表麵無明顯傷痕但五臟六腑出現不同程度的缺損,疑似感染未知寄生蟲,被吃空內臟。死亡時間2022年10月……不是,四個月前就死了?”

他一臉啼笑皆非,“這份屍檢報告怎麼好意思打出來的?你是沒見過黃秀麗一周前怎麼從幾十個荷槍實彈的弟兄們包圍下生猛突圍!當時她還抱著哭鬨不休的人質,要不是我當機立斷槍斃她,人質早被她帶下樓摔沒了!”

同事好奇,“物證中心有人看完當天視頻,聽說周末去了趟普陀寺,視頻也被局長扣下來,嚴禁傳播,案子也直接轉交其他部門,都不走基礎流程就通知死者家屬來領屍——有沒有這麼邪?呂哥,方便透露幾句不?”

“沒什麼好說的。說多了就變成奇情武俠頻道,再不然就是封建迷信,你看你喜歡哪種?”

就在這時,解剖室的大門打開,法醫探出身子大聲詢問:“誰領黃秀麗的屍體?”

座椅上的青年和呂文博同時回應:“我。”

呂文博走到青年身邊自我介紹:“留仙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副隊長呂文博,你好。”

“顧拙鳩,廣平村平安殯儀館老板。”

青年抬頭,氣質和他坐姿一樣純良無害,桃花眼、小招風耳,抿著唇微微笑的模樣完全能靠顏值殺進娛樂圈。

聲音偏低,有著不符合外表的沙啞冷淡。

站起身時,個頭隻到呂文博耳朵,目測178左右。

顧拙鳩走在前麵,呂文博驚訝地發現他後頸紋了黑色的紋身,看不出具體的形狀,一直蔓延到發根、脖頸兩側,並向衣服底下的後背延伸,估測紋身篇幅不小。

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這裡簽個名就行。”法醫遞給他們領屍報告,叮囑注意事項就離開。

拐進大門,再穿過光線偏暗的短廊道進入解剖室,約四十平方,左上側一排銀光瓦亮的屍櫃,屍櫃前是兩張解剖台。一張空的,另一張躺著蓋白布的女屍,解剖台中間則是移動置物架,存放解剖一應器具。

中央空調嗡嗡作響,冷氣呼呼刮下來。

呂文博冷得搓胳膊,兩指夾起白布看了眼女屍。

女屍五官秀麗,表情安寧,唇角翹起的弧度很難分清是天生微笑唇還是臨死前的微笑。及肩烏發濃密,身材頎長,姣好的皮膚凝結一層白霜,泛著淡淡的死青色,像存放好幾年的僵屍肉。鎖骨兩端至腹部是一道丁字形切口,皮肉翻白,邊緣一層僵硬的濃黑猩紅,延伸至皮囊內部,隱約可見猙獰殘缺的臟器形狀。

呂文博的目光落在屍檢報告上的“臟器遭到嚴重啃噬,留存齒痕酷似人類牙齒”這行黑字,附帶觸目驚心的照片,實在很難相信此前搏鬥過的女人完好的皮囊下竟然早已千瘡百孔。

人類的生理極限能做到這個地步嗎?

思忖間,呂文博餘光瞥見顧拙鳩伸手按住女屍的刀口,檢查她殘缺的腹腔和身上的彈孔,表情平靜,仿佛碰的是攤死豬肉而不是一具死狀詭異又被解剖得支離破碎的女屍。

饒是見過巨人觀的他都很難在這具女屍麵前保持鎮定,不愧是祖輩乾喪葬活兒的。

膽大!

“她犯了什麼罪?”

呂文博:“死者兩周前綁架本市最大一家水源環保公司老總董四傑的小女兒,要求他必須放棄陰地山村的水源開發計劃。董四傑一邊穩住死者,一邊報警,經過我們警方的追蹤盤查最終確定死者的位置,從而展開營救,人質無恙。”

當時幾十把槍口對準黃秀麗,這女人跟不死戰士似的,身上中槍還能死死拖住人質,踢開人高馬大的刑警爬到廢棄大樓樓頂準備帶人質同歸於儘。

案子的詭異細節不便對外透露,他懷疑黃秀麗磕了新型毒.品,所以沒再細說。

“其他都寫在屍檢報告裡,你自己看。”

顧拙鳩沒看報告,“我知道她的死亡時間和死因就夠了。”他托起黃秀麗的後腦勺檢查,沒看見任何傷口,手摸到下麵,摸到脖頸脊骨處凸起的地方,有一個彈珠大小的血洞。

呂文博提醒:“沒開顱。”

顧拙鳩收回手,“不用開,腦子也被吃空了。”抬眼看向呂文博說道:“黃秀麗十七歲出來打工,在外無依無靠,就算結識不良青年而乾出綁架董四傑小女兒的事情,其目的也不應該是和她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山村水源開發計劃,更犯不著冒死害人,唯一的解釋就是另有真凶。屍檢報告說她早在四個月前就死了,死後行動自如,不懼疼痛,力大無窮,典型被附身症狀——”

“等等,什麼附身?”

“鬼附身。”

呂文博笑了,“我們這是警局,不興玩你們那套封建迷信。”

顧拙鳩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靜地看他。

呂文博逐漸收起笑容:“你要有意向,可以跟我們局長聊,他老人家見多識廣,多少能附和兩句。”

顧拙鳩:“我受人所托來領屍,不參與破案。”

呂文博聳肩,開玩笑地說:“案子已經轉交其他本部門,你想查還不一定有權過問。”

顧拙鳩點頭,沒接話。

“……”呂文博也是沒脾氣了,小青年態度認真得要命,卻沒插手案子或強行說服他相信鬼神學說的打算,一派‘我隨便說說,信不信由你’的淡定自如,實在有些不好招架。“你什麼時候領走黃秀麗的屍體?”

“現在。”

顧拙鳩說完就拽起白布裹住黃秀麗,唰唰兩下捆嚴實後,放進裹屍袋,掏出尼龍繩繞著裹屍袋綁成雙肩背帶式往肩膀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地背起女屍。

“警察同誌再見。”

呂文博送他到門口,“要不幫你叫輛車?”

“沒有車敢載屍體。我來之前就申請殯葬用車,走兩三個街道就到了。”

呂文博聞言便不多勸。

隔壁民政部門的同誌來找媳婦,和呂文博打聲招呼,瞧了眼顧拙鳩背後的裹屍袋,猜出裡麵躺著具生前死後都詭異的女屍,不由歎服,小青年膽子真大。

呂文博問他手裡拿的白紙鬆塔長條狀物體是什麼。

同誌擺手道:“嗐!下午來了個民間法教,來辦理殯葬許可業務的手續,才剛通過就急巴巴跑了,嘴裡嚷嚷什麼快過趕吊時間,得抓緊辦,不然送不走死者,恐成個難以處理的大麻煩,結果就把他帶來的這東西落局裡了。”

“這什麼說法?”

“誰知道?習俗唄。”

“那叫長錢。”從事殯葬行業的顧拙鳩一眼認出民政同誌手裡的物品,即用白草紙裁剪成條狀捆成一大束,紮在一根長杆上。“殯葬祭祀送鬼專用。所謂趕吊,字麵意思,趕走吊死鬼。申請殯葬的法教應該是替一個上吊自殺的死者送葬,吊死的人通常死前含有莫大冤屈,死後一口氣凝聚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怨氣凝結,經久不散,凶邪異常,所以需要在頭七當天進行趕鬼儀式。”

民政同誌訝然:“還真是七天前吊死的!”

呂文博來了點興趣,順口問:“是不是這麼邪?要是晚點趕吊會不會詐屍?”

“得看情況。”顧拙鳩看了眼時間,十點半。“其實大多數是求個心裡安慰的習俗,沒那麼多邪門事兒。”

民政同誌:“也是。理解尊重嘛,不要打著封建迷信的旗號害人就行。”

顧拙鳩笑了笑告彆。

深夜的大馬路空蕩寂靜,偶爾幾輛車呼嘯而過,驚嚇到草叢裡的野草發出刺耳的尖叫。路過還在營業的便利店時,顧拙鳩肚子咕咕叫,摸出手機先看卡裡餘額。

44.4。

數字逆天,衰到極點應該會走好運。

顧拙鳩掐了個祈福的道家手決:“否極泰來。”

正巧趕上紅綠燈,他趕緊趕路,馬路儘頭忽地傳來一陣鼓噪喧鬨的鬼哭狼嚎,十幾個奇裝異服的青少年騎著單車風馳電掣而來。一腦袋綠毛小辮的領頭領著小弟圍繞顧拙鳩騎行,嘴裡發出嗷嗷怪叫,時不時試圖搶奪他背上的裹屍袋。

顧拙鳩可移動空間狹窄,看似不動,實則閃轉騰挪,輕易躲過這群青少年的捉弄,飛快打量為首的綠毛頭。

十七八的歲數,打了唇釘和耳釘,衣服鞋子都是牌子貨,黑白兩色的單車簡約低調沒有刹車線路,車把頭夾著限量版手辦,纏繞一根淺紅色的麻繩。

由此可得,富二代,死飛族,追求刺激不怕死。

綠毛頭很快就對不反抗的顧拙鳩失去興趣,也沒意識到他們十幾號人圍堵顧拙鳩愣是沒一個搶到裹屍袋,隻領著小弟們調轉車頭繼續追求速度與激情,眨眼不見蹤影。

不到十分鐘返回,雙腳踩地緊急刹車,烏泱泱十幾人扛起單車急吼吼衝進還沒關門的地鐵。

“臥槽,大半夜修路有沒有人性?”

“少磨嘰,跑快點還能趕上最後一班地鐵。”

“到下站集合……艸,彆擋道!”

顧拙鳩倒是想閃,可他本就在地鐵口,突然十幾號人扛起單車不僅擋住他去路,稍不留神還被簇擁進地鐵。

死飛族沒留意他,兀自奔向安檢口,顧拙鳩則準備原路返回,結果地鐵廣播在此時響起。

叮咚!

“各位乘客請注意,今天的運營即將結束,本站將關閉地鐵入口進行最後一班列車運行,請乘客儘快出站或進站,感謝您的配合。”

嘀!嘀!嘀!

“請乘客注意末班車換乘路線,以免耽誤您的出行。”

“乘客請注意,本站即將關閉。”

與此同時,夜色下狂奔的兩道身影根據羅盤所指方向衝進地鐵。

兩人雙腳剛離開最後一級台階就聽到廣播播放:“乘客您好,本站入口已關閉。”

話音一落,樓梯上的地鐵門‘砰’地關閉,站內燈光明亮到近乎慘白,死寂得令人心慌,原本甜美的廣播女聲秒轉成呆板僵硬的男音,霎時傳遍整個地鐵站——

“乘客們請注意,留仙地鐵5號線即將到站,請儘快進閘排隊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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