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客您好,為了您的安全出行,請遵守留仙地鐵5號線35條乘坐條例規則。謝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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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關門時,顧拙鳩閃進男廁,等最後進來的兩人跑過去才一臉若有所思地走出來。
燈光忽然閃爍,燈絲劈啪爆裂,偌大的地鐵通道忽明忽暗,洗手間傳出‘滴答’、‘滴答’的水聲,隔間木板門無風自動,吱呀呻.吟,在寂靜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延伸。
不知是春寒料峭還是身處地底的緣故,陰冷的氣息沿著腳底直衝進骨子裡。
可以說這會兒的環境氛圍不管哪裡都符合鬨鬼定律。
顧拙鳩仿佛察覺不到身邊的詭譎氛圍,抓緊綁住裹屍袋的繩子,眉頭緊皺,表情充滿掙紮,說實話他這次出來的目的非常明確,把黃秀麗的屍體帶回廣平村,堅決不摻和任何突發意外,杜絕和任何一個玄門中人結交。
他也知道5號線地鐵經過留仙區其中一段路出了名的不乾淨,所以打一開始就沒想過進來,可是誰能料到意外把他送進來了。
“唉。”顧拙鳩看向幽長陰冷的地鐵通道,十分猶豫。“不知道什麼情況,顯然地鐵裡的陰靈被喚醒,要是全都見了血,不小心養出個紅衣厲鬼,我對付起來也夠嗆,說不定大家全折這兒了。”
還是得跟過去看看。
“否極泰來。”顧拙鳩邊走邊掐祈福手決,小聲念:“度人無量天尊。”
他一走遠,女廁燈泡劈啪作響,燈絲閃現數下熄滅,濃墨般的黑暗籠罩洗手間,隱約傳出窸窣低語,好像是有四五個人擠在女廁最後一個隔間裡說話。
先是低語,說到好笑處就發出嘻嘻笑聲,突然爆發爭吵,聲音越來越大,夾雜雜音、尖叫和狂笑,倏地銷聲匿跡。
燈絲閃爍兩下,光亮重新籠罩女廁,明亮乾淨,一塵不染,鮮紅的血液從女廁最後一個隔間虛掩的門縫下方湧出,滲透進地縫,轉瞬消失不見。
女廁恢複原樣,一切仿佛都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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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入口是一段向下的樓梯,連接五十米長的通道,儘頭拐角是另一段通道,過安檢口再下一段樓梯才進入月台候車。
顧拙鳩到月台時,末班地鐵車門快關閉,廣播發出預警:“車門即將關閉,請逗留月台的乘客儘快上車。”
嘀!嘀!嘀!
隨預警聲響起,月台燈逐一熄滅,黑暗由遠及近迅速籠罩原本明亮的空間,清晰的腳步聲從黑暗裡走來。
噠、噠、噠……
是皮鞋鞋跟踩在地麵發出的聲音。
異狀引起地鐵內乘客的好奇,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車門中間衝顧拙鳩大喊:“快進來!”
顧拙鳩加快腳步,直接翻過自動扶梯跳下去,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衝進地鐵,車門關閉,燈光全熄,黑暗中的無名腳步停在一門之隔外。
刺骨的陰冷如附骨之疽爬上顧拙鳩的脖子,他能感覺到踏進車門時,黑暗裡的腳步牢牢貼在後背上,如果不是中間隔著一具屍體,估計就被那東西抓住了。
“沒事吧?”剛才出聲提醒的男人直勾勾望著顧拙鳩,關心詢問。
男人很高,一八七左右,中長卷發綁成低馬尾,戴著金絲邊框的平光眼鏡和醫用口罩,眉眼深邃,膚色蒼白,穿著醫用白大褂,裡麵是同色襯衫,每顆扣子都扣得嚴絲合縫,下身則是西褲皮鞋。
整個人看起來一塵不染,乾淨溫柔,斯斯文文,像是潔癖不輕的高級知識分子。
顧拙鳩抬眼,掃過他修長的脖子,注意到他喉結上的一顆紅痣,“我沒事,謝謝。”他向後退兩步,移開目光,不動聲色地觀察車廂內的乘客。
他所在的這節車廂一共十一人,除了他和身旁的醫生還有八人分坐兩邊。一對年輕情侶在睡覺,旁邊是一個仰頭看車廂頂的老人,表情呆滯,對麵則分彆是渾身酒氣的中年男人、OL裙裝的都市麗人和一個西裝領帶的男銷售,以及一個長發青年和一個雙馬尾少女。綠毛頭背靠扶手杆正低頭刷手機,腳邊是他的死飛單車。
其他十四個死飛族青年在另一節車廂熱烈討論月台異狀。
“你到哪裡?”男人主動詢問,聲音清朗溫柔。
顧拙鳩:“下一站。”
相較男人的主動友好,他顯得冷漠呆板。
男人笑了一下,低頭湊過來,高大的身影擋住光線,壓低聲音說:“你也看到了?”
顧拙鳩:“看到什麼?”
男人看著他的眼,表情平靜:“車廂裡有鬼。”
顧拙鳩心一顫,正想追問就被一陣掌聲打斷,循聲望去,是和雙馬尾少女一起的長發青年,他們是最後進地鐵的兩個人。
長發青年吸引眾人注意力後,迅速投下重磅炸.彈:“各位,現在有一隻吊死鬼混在車廂裡,如果不把它找出來,今晚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裡。”
一乾人嘩然,顧拙鳩趁機觀察他們的反應。
老人無動於衷地看著車廂頂,假寐的年輕情侶醒來,用看騙子的目光看長發青年。醉酒的中年男人表情遲鈍,沒反應過來。OL裙女白領表情怪異,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銷售男緊握公文包,手背青筋突出,臉上是譏諷的笑。綠毛頭繼續刷手機,把耳機戴上了。
另一個車廂的死飛族停止討論,雙眼放光地看著長發青年。
長發青年拿出道士證:“我是玄門中人,排教弟子慕降霜。”指著雙馬尾少女,“她也是玄門道士。”
雙馬尾少女:“華光教弟子元輕白。”
排教和華光教都是道教分支,不如正一、全真聲名顯赫,因此統歸於民間法教。排教原師承茅山,分布於湘陰洞庭湖,開水破浪、打撈沉屍和趕屍送鬼都是看家本領。華光教主要分布於廣粵一帶,奉華光大帝為祖師爺,華光大帝又為道教四大靈官之一的馬靈官。
顧拙鳩抿唇,悄悄挪到車門口。
“我以三清祖師爺和道士職業生涯起誓,接下來所說句句屬實!”慕降霜目光如電,正氣嚴肅說道:“臨圳中學一個男老師前陣子被曝貪汙,身穿血衣在學校的小樹林裡上吊自殺。四天內,該中學死了三個校領導和一個學生,死法一致……”
他環顧車廂眾人,一字一句:“都是活活被嚇死!”
有人嗤笑,也有人被嚇得直哆嗦。
銷售男臉色青白,表情誇張戲謔:“嘩!難道是男老師含冤而死,化為厲鬼回學校殺人?”
慕降霜:“不能完全肯定四人全是厲鬼所殺。”
“哈!”銷售男怪叫:“穿血衣上吊自殺,按套路不就是變成紅衣厲鬼到處殺人?”
不。
顧拙鳩暗暗搖頭,生前穿血衣和死後變紅衣厲鬼沒有直接關係。
“含怨而死,死後怨氣不散則化路煞,也叫路鬼,是最低等級的鬼,沒有主動傷害人類的能力。至於死前穿紅衣、血衣,死後變厲鬼隻是人類臆想,沒這回事。”
銷售男噗地笑了,“先否定再肯定,下麵該但是了吧?我猜猜,是不是有人養鬼殺人?所以你們這些‘玄門正道’收錢辦事,結果搞砸了!鬼跑了!”他起身麵對麵挑釁:“說吧,準備每個人收多少錢才能保命?五百還是一千?墨鬥靈符桃木劍在哪?不會就這麼赤手空拳抓鬼吧!”
慕降霜盯著情緒突然激動的銷售男,不動聲色道:“不是養鬼,沒想收錢,我不敢擔保所有人能活過今晚,所以你猜錯了。”
“錯?哪錯了?”銷售男眼白交錯紅血絲,太陽穴鼓起,呼哧呼哧地喘氣,陡然拔高音量:“哪錯了!我哪裡又錯了!!為什麼總是說我做錯了做錯了!我就不能對一次?”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連隔壁車廂的死飛族也過來圍觀。
慕降霜繃著臉,左手扣住腰間挎包,元輕白也起身警惕地看著銷售男。
醫生低問:“鬼附身?”
顧拙鳩垂眼,他不是。
慕降霜:“鬼沒有人性,再低級的路鬼也會利用條件殺人。那隻吊死鬼利用學校當時人心惶惶的環境和某些人做賊心虛而殺人,殺的人足夠多就能脫離路鬼等級成為替身鬼。”
做人不如意的時候想做鬼,做了鬼又想還陽當人,通常會選擇找替身。
擁有找替身能力的鬼都被統稱為替身鬼,替身鬼繼續殺人,能力強化到某個節點就能進化成紅衣厲鬼。
“那隻吊死鬼現在成了替身鬼,附身在它死前上吊的麻繩上麵,按慣例進行趕吊儀式就能送走它。但是校方隱瞞死了四個人的事,導致我們錯估吊死鬼等級,沒太防備,讓它附身路人逃進地鐵,如果不儘快抓到它,它一定會想儘辦法殺了我們。”
話音一落,對麵的小情侶臉色慘白地盯著手機說:“他沒撒謊,是真的。臨圳中學男老師畏罪自殺,因為死前穿血衣的樣子太邪門,被學生拍下來發上網,雖然很快刪光視頻但還是引起軒然大波,而且今天剛好是頭七!”
“我受夠了!”銷售男猛然發出怒吼,隨手抓起單車砸出去,怦然巨響嚇得車廂內一些人遠離,反倒是十幾個死飛族憤慨地圍上來。
但銷售男從公文包裡掏出把菜刀,憤怒地指控:“你們都是托,一夥的!和我那個該死的肥豬老板一樣,都把我當傻子,騙我錢騙我命!行啊,我死之前先殺你們再殺肥豬老板,再殺光那群同事!”
言罷舉起菜刀衝OL裙白領砍下去,女白領下意識尖叫。
慕降霜眼疾手快地抓住銷售男的手,哢擦一下扭斷他的手腕,菜刀應聲落地。元輕白旋身側踢銷售男的腰腹,後者被踢出三四米遠,骨裂聲清脆。
銷售男感覺不到痛似的,掙紮起身。
小情侶趕緊跑開,戰戰兢兢地問:“他是不是被吊死鬼附身了?”
OL裙白領哆嗦道:“他磕嗨了。”
幾人望去,聽白領女說她口紅滾進男廁,以為裡麵沒人就進去撿回來,結果看到銷售男在吸,於是打算跑出來報警,沒成想被銷售男抓住,一路被挾持進地鐵,沒見到安檢員和保安,也不敢求救。
銷售男背對眾人,扭動肢體,關節僵硬,像恐怖片裡活過來的商場服裝模特,猛地轉身麵目猙獰地衝過來。
大部分人防備著銷售男,沒發現前後的車廂燈由遠及近,一節一節熄滅,廣播提醒:“即將進入隧道,請乘客遵守安全規則。”
地鐵進入隧道不會熄燈,也沒有安全規則。
顧拙鳩食指抖動,大聲喊道:“所有人都彆動!”
語畢,所在車廂燈光熄滅,濃稠的黑暗剝奪視覺,聽覺被無限放大,接二連三的驚嚇令眾人一時無話,銷售男鬨出的動靜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
顧拙鳩在黑暗裡隱約聽到‘咄’、‘咄’聲,一下又一下,富有節奏,以及很快被淹沒在地鐵白噪音的叮叮當當聲,動靜太小。
以至於地鐵離開隧道,燈光亮起的瞬間,他甚至疑心聽錯了。
明亮的燈光灑落,照出每個人在這瞬間最真實的反應,顧拙鳩快速記下他們的反應。
老人維持看車廂頂的姿態,小情侶縮在車門旁,隨時準備奪門而出,喝醉的中年人表情茫然,顯然摸不清狀況。綠毛頭抓著單車車把,蹲在另一側車門旁,小弟們在他身後三步遠,表情如出一轍地驚慌。
慕降霜和元輕白如出一轍地神色凝重。
滴答。
以為黑暗裡被潑一身水的白領女低下頭,看到被鮮血染紅的白襯衫,血水順著她濕透的頭發、臉頰和衣裙滴答落地,順著汩汩血水流向望去,卻是頭顱不翼而飛的銷售男。
白領女直勾勾盯著銷售男的脖子,紅彤彤的血肉和皮骨黏連著,斷口不規則,說明腦袋是被硬生生扯下來的,四肢扭動著,試圖爬起來,無端叫她聯想到老家過年時砍斷脖子的雞鴨,沒了腦袋還能上蹦下跳,那種瀕死和強烈的求生欲形成一種極端扭曲的恐怖。
她牙齒咯咯響,表情扭曲得像即將被砍斷脖子的禽類,喉嚨咕隆響著,驟然爆發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