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走出更衣室,人在哪?
利靖扭頭看向淋浴間的牆,撥通沈昌的電話,鈴聲果然從牆裡傳出來,接著撥通劉子京的電話,也在牆裡,循聲找到對應的淋浴間,耗費一張高價雷火符轟開牆壁一個洞,彎腰鑽進去,小手電一照,霎時頭皮發麻。
入目是兩排並立的乾屍,男女皆有,歲數集中在二十到四十,麵目猙獰,口鼻塞滿水泥,像是活生生被埋進水泥牆裡,窒息而死,但身體筆直,雙手交握於腹部,不看表情還以為是熟睡中安詳死去。
兩排水泥牆的中間鏤空,僅容一個成年人側身走進去。
利靖忍住恐懼,擠進暗道,好在劉子京和沈昌相距不遠,身上的水泥還濕軟,用力將兩人扯出來,再幫他們弄走口鼻裡的水泥。
兩人從窒息昏迷中醒來,不住咳嗽。
見他們無恙,利靖返回暗道尋找濕軟的水泥,不管人有沒有氣,一律扯出來,一次拖一個,完全昏死的人又重又沉,非常耗力,搬了五個人,累得脫力,雙手一直顫抖。
劉子京和沈昌兩人都恢複力氣,聽利靖說:“救人要緊。”便都鑽進洞裡救人。
加上利靖的五人,攏共拖出十八人,但死了五個,其餘被封在牆裡的人身上的水泥都乾硬如鐵,毫無疑問沒救了。
利靖人一邊做急救,一邊交換信息。
劉子京說他們沒找到人,原路返回便看到突然出現在淋浴間裡的腳,掀開門簾一看,發現是一個個被嵌進水泥牆裡的“人”,能看到後背和腳踝。本以為都是屍體,沒成想其中一具突然彈動尾指,用鎮鬼符試探無效便上手摸,摸到溫度才確定這是個活人,於是著手救人。
手碰到牆壁就被拽進去,身體陷進濕軟綿密的水泥裡,手腳無法動彈,口鼻都被灌進水泥,胸口因窒息而劇痛。
“幸好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們真涼了。”
“牆裡有鬼?這鬼什麼來頭?”利靖因未知而遲遲無法緩解心頭的恐懼感,每一句話的尾音都在輕顫,但頭腦仍保持應有的冷靜。“它把活人拽進牆裡悶死,這是它的殺人方式,殺人條件是碰觸淋浴間的牆壁……不對,這個條件太無解、太霸道,要是碰過牆壁就會死,這隻鬼絕對比病鬼可怕!”
再說了,31人共處一室,除非同一時間觸碰牆壁才可能全軍覆沒。
沈昌臉色蒼白:“如果等級低於病鬼,則受製其風水禁忌的殺人條件,但九樓的風水看出有問題。你們也看到那排水泥牆裡密集的屍體,這裡的鬼在病煞風水局沒開啟之前就殺了很多人,可能是中級甚至高級替身鬼,我們對付不了!”
就在這時,被救的十人緩緩醒轉,看到熟悉的環境,想起恐怖的經曆,霎時驚懼地尖叫、掙紮,劉子京人趕緊製住他們並低喝:“冷靜!彆把厲鬼招來!”
一聽厲鬼,他們像被扼住脖子的家鵝,把尖叫和恐懼都吞了回去。
見他們勉強冷靜下來,劉子京拿出救援證和道士證說:“我們都是有救援經驗的玄門道士,你們想活下去就必須信任我們。現在,不管看到什麼都給我保持安靜,聽話,我們會帶你們走出體育館,聽到沒有?”
十人忙不迭點頭。
利靖問:“你們為什麼進更衣室?”
一個白襯衫黑西裝,不是銷售就是前台的青年縮著肩膀,臉上殘餘恐懼之色,開口:“我不太清楚,當時亂作一團。九樓的燈和門都關了,本來就慌,黑燈瞎火更讓人害怕,不知道誰喊‘大廈安全屋在體育館更衣室’……您知道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沒人還能熟思審處,慌不擇路,便也一窩蜂擠進來。到了地方,倒是有人冷靜下來,想原路返回,可是門關了。不知道誰關的,那會兒大家情緒都崩潰了。”
“外麵烏漆墨黑,隻有更衣室的燈能打開,您彆以為這是好事,黑暗裡未知的想象會逼瘋人,光明中目睹恐怖更令人絕望。一開始大家散開,彼此提防,因為我們問是誰說‘安全屋在更衣室’這話,沒人認,這會兒大家都怕恐怖.分子混進來。”
“更衣室再大,塞下31人也顯得小,有人躲進淋浴間,在大家眼皮底下沒了。起初沒人發現,少了七個人才意識到不對。一開始懷疑真有安全屋,失蹤的人進去了,可是很快失蹤十個人,十個啊!不是一個兩個,前一秒還在室內,後一秒怎麼就悄無聲息地沒了?”
“失蹤者數目達到十五人後,我們以為是室內有機關,於是大家挨一塊兒,圍成兩個圈,互相看著,特彆警惕,就這樣還是有人失蹤!大家嚇得膽裂魂飛。”
青年的表情近乎崩潰,他身邊的受害者一臉麻木和恐懼。
“之後,我們看到淋浴間的牆壁出現失蹤者,我認出他們的衣服,他們的手在掙紮,他們還活著!我們就去救他們,手一碰到,反而被拽進去,失去意識。再然後,就是你們救了我們。”
“都衝上去救人?”利靖問。
“對。”
“救人之前,都想過什麼?”利靖又問。
青年懵了一下,“救人需要想什麼嗎?千鈞一刻,間不容發,當然隻想救人。”
利靖聞言,同沈昌、劉子京耳語幾句,人分彆找幸存者單獨問話,隨後聚集到一起分享信息。
劉子京:“我問了四個人,說法差不多。”
沈昌:“一樣。”
“我的也差不多。”利靖垂眼:“但是他們說不管是進更衣室還是後來有人失蹤,於是挨一塊兒,都是因為人群裡有一把聲音催促他們這麼做。還有,救人的時候也是,有一把聲音急促地喊救人。”
劉子京:“你懷疑厲鬼藏在人群裡,蠱惑他們靠近淋浴間的牆壁?”
利靖:“大廈緊急避險說明危險危及生命,結果31人受困,第一次被騙是慌不擇路,第二次被騙,被困在密閉狹窄的空間,身邊人一個個失蹤,這時候情緒、神經都緊繃到極點,很難保持理智,怎麼可能乖乖聽話不鬨事?失蹤者一個個突然被嵌進牆壁裡,隻露出個背部、手和腳,試問不怪異嗎?不害怕嗎?本來就恐懼的受害者,怎麼可能不受刺激?十幾個人在情緒極端崩潰的前提下,一聽救人,居然都毫不猶豫地跑去救人,沒問題嗎?”
沈昌很快反應過來,說道:“你這麼一說,的確有幾個人提到那把聲音,他們的描述很正常,‘腦子懵了,六神無主,忽然有把聲音提議這麼做,於是照做’,都提到‘聲音’,卻沒人具體地說出‘某個人’。”
劉子京若有所思:“我問過的幾個人也提到這事,所以問題出在這把‘聲音’,鬼藏在人群裡,它附身在某個人身上,蠱惑六神無主的活人送死。淋浴間大片的牆壁都屬於厲鬼,碰牆壁不是死亡條件,被路煞拽進牆裡,才是死亡條件。”
目前所有受害者的相同之處就是被拽進牆裡,隻有利靖沒出過事,她沒碰過路煞。
結合情況,死亡條件、方式似乎能確定,可以借此尋找更衣室的厲鬼的藏身地,但利靖總覺得還有問題。
她問:“誰沒提到‘那把聲音’?”
他們指出沒提到的人共有個,最開始搭話的青年是一個,厲鬼會掩藏它出現過的蹤跡,所以人都有可能被鬼附身。
利靖建議:“先離開更衣室。”
劉沈二人無異議,於是去勸人離開。
利靖原地思索她覺得異常的地方,男女更衣室公用的牆壁是殺人牆,牆裡有鬼,現在那隻鬼就在更衣室裡,說不定附身某個人身上。
她救人時,匆忙瞥見幾個死者的麵孔,都曾是她顧客的目標,也是體育館的會員,所以可以推測作為會員的活人可能是不小心被鬼附身,假裝是正常人生活一段時間後,以合理的方式失蹤,其實回到體育館更衣室被害。
所以至少一年前就是替身鬼,為什麼要假裝正常人生活?是害怕會員失蹤太多,引起玄門懷疑?
未免太狡猾。
路煞到替身鬼級彆的厲鬼通常不會有太高的智商和縝密的心思,就算是活人,也少有如此心思縝密的,是就這麼優秀?還是有人指導?
估測病鬼等級最高不過低級紅衣厲鬼,而看情形,更衣室的牆裡鬼可能是高級替身鬼,等級接近,實習相差不大,在大廈擺病煞風水局的病鬼會發現不了這兒藏著一隻實習相近的厲鬼?
要知道鬼和鬼之間的競爭比殺人更激烈。
百思不得其解的利靖不自覺轉身,猛地眼皮一跳,心口頓生慌亂,餘光瞥見最近的幾個淋浴間都有一個麵壁的路鬼,齊刷刷抬起手臂指向她,嚇得她倒退幾步。
劉子京問:“你怎麼了?”
利靖定睛一看,淋浴間空空蕩蕩,於是搖頭:“沒什麼。”是幻覺嗎?不對,女更衣室也有相同情況,為什麼指向她?是想告訴她什麼?
人群排好,沈昌墊後,劉子京和利靖打頭陣,可能是鬼附身的人被有意無意地推到他倆身後,利靖有意無意地問:“你們都是體育館會員?”
兩個人說是,青年則道:“我是工作人員。”
“你是教練?教什麼的?”
“我坐前台。”青年不太好意思地說。
“那可惜了,你身材好、樣貌好,當教練的話,工資高,還能拿提成。”
“得考證,我文化水平低。”青年壓低聲音說:“門鎖死了,打不開。”
利靖笑了,“您可太謙虛,聽您說話,咬文嚼字。”
幾句話不知用了多少成語,不像個坐前台的。
非她輕視前台,而是前台常與各式各樣的人溝通,說話方式應該簡潔明了且生活化,更何況普通人說話本來就很少用成語。
不懷疑還好,一懷疑發現處處是破綻。
這時,利靖人的手機同時發來玄門的短信:[緊急盤查體育館老板得知更衣室曾是員工休息室,因常年陰冷,體感不舒服而空置,館內生意不好,後請風水師改造成更衣室。風水師姓陳。]
人臉色劇變。
厲鬼出乎尋常的縝密邏輯有了解釋,但死亡條件就不是‘受厲鬼引誘碰觸路煞,進而被拽進牆裡’,而是風水禁忌。
要論風水禁忌,煞氣最濃重的禁忌可不就是牆裡藏屍?最初的禁忌,或者說最開始的牆裡藏屍,就是更衣室的厲鬼。
或許,踏進更衣室就已經觸犯死亡條件。
利靖知道牆裡鬼的屍體在哪裡了。
“門關了沒事,我們用道家絕密法術轟開它。”利靖拿出雷火符,讓劉子京也拿出靈符:“你剩幾張?”
劉子京心跳到嗓子眼,裝淡定:“就一張。你用你的轟開不行?現在耗光靈符,等會遇到牆裡鬼怎麼辦?”他能感覺到身後的視線如影隨形,不由繃緊身體。
“不還有沈道友?”
“威力巨大的靈符多貴,他比我還窮!”
“出去再說。不觸發死亡條件就好,逃出去還能有活路。”
劉子京擦掉掌心黏膩的汗:“錯了怎麼辦?”
利靖:“沒得選,試試。”
黑暗裡,青年盯著他們。
二人同時向前一步,利靖叮囑青年站到中間,免得被誤傷。
青年聽話行事,剛站定便見兩人一掌一符劈頭蓋臉打下來,頓時目眥儘裂,嘴巴大張,發出刺破耳膜的尖嘯,瞬間震碎防爆玻璃門和燈管,下一秒如被抽了靈魂般軟倒在地。
其他人嚇得四下躲藏,不知情的沈昌衝上前詢問,利靖告知他:“被附身了,回頭再說。我大概知道牆裡鬼藏在哪裡!”
她表情冷靜,殺氣昂然,一個箭步衝出,對準落地鏡就是接連張雷火符轟上去,瞬間碎石飛濺,煙塵滾滾,露出爬滿菌斑的牆體,於黑暗中泛著不祥的紅光。
利靖臉色難看,扭頭大聲喝道:“快跑!”
話音一落,但聽有人慘叫。
利靖的手電照去,悚然地看見廊道兩端塞滿密集的鬼手,拽住就近的活人拖進牆裡,儘管劉子京和沈昌反應靈敏,或是迅速抓住受害者與鬼拔河,或用鎮鬼符打散路鬼,仍然擋不住多不勝數的鬼手。
“它到底殺了多少人!”
劉子京大喊:“利靖,沈昌,你們把符都給我,我配合□□為你們開路,你們帶人跑出去!”
沈昌語速飛快:“牆裡鬼的等級遠遠高出預估,利靖你沒法起乩,而我和劉道友尚能拖住厲鬼,所以我們墊後,你趕緊帶人跑。”
從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女更衣室的門在這時砰然響動,似乎是有可怕的野獸急欲破門而出,男更衣室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下一刻便是肢體怪異的乾屍爬出來,連廊道兩側牆壁裡的路鬼也準備脫牆而出。
數目眾多,得有五六十隻。
還有高級替身鬼躲在暗處,擇人而噬。
劉、沈二人的道行根本對付不了這裡的替身鬼,所有人都得折在這裡。
利靖眼裡泛出紅血絲,強烈的殺意、無能為力的恨和害她砸祖師爺招牌的怒氣充斥胸口,向前兩步,轉身,掐著敬香手勢高舉於頭頂,踏罡步,“這臟東西和我因果頗深,要不是它胡搞,天公廟的百年招牌何至於砸在我手裡?正好,今天良辰吉日撞上了,讓你們看看我天宮廟武乩不是隻會請神打鬼!”
她噙著抹凶狠的笑,“道佛仁慈,渡鬼為上,唯我武乩一道,隻殺不渡!”
劉子京愕然:“你想乾什麼?”
利靖:“請鬼上身。”
語畢,不過瞬息之間,前方牆壁的紅光、菌斑肉眼可見地消減,利靖的眼睛則變得通紅,脖子和額頭青筋暴突。
她回頭,被目光掃過的人無一不寒栗陣陣。
劉子京見乾屍和路鬼都停止騷動,便警惕地問她:“利靖,你還有神智嗎?”
利靖半晌才開口:“厲鬼被我鎖在身體裡,它是不慎掉進水泥攪拌機的工人,被灌進水泥柱,就在我身後的牆裡。”淋浴間的路鬼不是恐嚇她,而是想告訴她厲鬼的藏身地。“我暫時控製這隻厲鬼,你們把符都給我,然後——”
大廈的危機遠超預估,可能同時存在兩隻高級替身鬼,而玄門準備不夠充分,能不能保住受困的數百人還難說。
說句難聽的話,死了幾百人事小,養出凶煞厲鬼並放跑它事大,所以玄門人遇到這種情況會不擇手段將其扼殺,必要時玉石俱焚、以身殉道。
“跑!”
劉、沈二人心中悲戚,當機立斷帶人離開體育館。
等他們走遠,利靖用上所有靈符,果斷炸了自己。
少傾,昏暗死寂的更衣室傳出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
*
五樓,倉庫門口。
周雅韻:“你……”
臟辮:“大師,我叫俞妙。”
“俞妙、關威,麻煩你們進凍肉庫幫我拿一樣東西,就放在最陰冷的位置。”
關威一口應下,俞妙多問一句:“有啥講究?”
周雅韻:“倉庫是大廈五鬼位,屬於招煞病位,也不知道誰在裡麵放了陰邪的物件,加速煞氣聚集,很快會是孤魂野鬼的快樂老家。”
關威和俞妙兩人立刻收回腳,準備拒絕就聽周大師說:“不過裡麵有道家陣法,反而比外麵安全。你們要是介意,給你們靈符防身,換我進去,你們在外麵守——”
話沒說完,兩人嗖一下跑進凍肉庫。
過了一會兒,俞妙哆嗦著跑出來,提起一盞老舊的隧道燈說:“我瞅來瞅去就看這盞燈不舒服……大師,您看是不是您要的?”
周雅韻貪婪地望著隧道燈,伸出手:“是,是我要的東西,給我,快給我。”她沒發現俞妙停下腳步,驚恐地看向她身後。
手指尖碰到隧道燈時,從旁橫出一隻手臂快一步拿過隧道燈,周雅韻霎時麵容猙獰地扭頭,看見早被電梯鬼害死的清潔工大爺麵無表情地站在她身旁。
皮膚鬆垮,堆滿褶皺,看得見的地方都是老年斑,燈光下呈現死氣沉沉的青白色,猶如停屍間裡一條放久了的老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