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風延榮驚喜。
“你咋回來啦?”
風延吉笑了下:“我請了農忙假,回來看看你們,咋,不歡迎啊?”
寶富貴三兄弟忙將門口的風延吉圍住,又是拿包,又是拍肩膀。
咧著大白牙:“咋會不歡迎呢,我們哥幾個可想你了,成天擔心你在學校吃不飽穿不暖。”
風延吉握拳和幾個哥哥比了下,隨後拍拍身上的灰塵,一臉笑意地走向風紅纓。
風紅纓捏著入學通知書,嘴巴張了張,喊:“五哥。”
風延吉‘哎’了聲。
“信寫得不錯。”風延吉說這話時收起了笑。
語氣苦澀,大概是無法麵對熱娜被殘殺的事實吧。
“要去上大學了?”風延吉目光落到文件上。
風紅纓忙將文件遞上:“市裡獎我的,就戈壁灘外圍那所大學,五哥,你見識廣,你覺得我該去嗎?”
風延吉看得很認真,仔細研究了下文件上提到的幾個專業,旋即點頭。
“依我看我行。”
說著將文件還給風紅纓:“你長這麼大沒出過戈壁灘,考去首都我能照顧你一二,可要是去了彆的地方,我們咋放心?索性就上這所大學吧,離家近,幾個專業還不錯。”
風紅纓:“那我聽五哥的,我明天就去市裡報道。”
“好,我陪你去。”
-
當晚,風延榮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給風延吉接風洗塵。
風延吉是第一個走出珈八村衝向首都的讀書人,他一回來可不得在村裡鬨起沸騰。
老村長趕著兩隻雞,脖子上掛著一大串沙蘑來到風家後,風紅纓這才了解到白天村裡廣播說得就是她五哥回鄉的好消息。
烏雲雅最近和溫闊蜜裡調油,見老村長熱切的將雞拿去殺,烏雲雅忍不住湊過來。
“紅纓,你五哥啥打算?你跟姑姑說說唄。”
風紅纓很佩服烏雲雅的記憶。
前段時間為了丫丫的死吵著要她償命,丫丫的事水落石出後,她就跟沒事人一樣,繼續沒心沒肺的和她有說有笑。
風紅纓:“你問得啥打算?”
烏雲雅擠眉弄眼:“能啥?終身大事呀,老村長小女兒西琳比你大一歲,還沒嫁人呢。”
風紅纓恍然大悟,難怪她五哥一回村,老村長激動的連村裡好久沒派上用場的廣播都用上了。
為了小女兒的婚事,吝嗇的老村長還抓了兩隻雞過來。
可惜,老村長隻會失望而歸。
風紅纓:“五哥不會答應的,他心裡有熱娜。”
這邊,灶台上忙碌的風延榮笑著婉拒了老村長送來的兩隻雞。
老村長不甘心,進屋找風延吉。
風延吉直腸性子,有啥說啥,連彎都不拐,直言有喜歡的姑娘,就是熱娜。
烏雲雅急了。
“延吉侄子在外邊讀書讀傻了吧?西琳哪點比不上熱娜?西琳比熱娜勤快,比熱娜懂事,長得比熱娜壯,她——”
“烏雲雅。”風紅纓驀地站起來,半眯著眼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風光無限好的女人。
烏雲雅被盯看著渾身發毛,結巴起來:“瞎嚷嚷什麼?你、你咋還這麼沒大沒小…”
風紅纓嗤了聲:“和一個不尊重死者的人談論長幼尊卑有什麼意思?烏雲雅,熱娜已經死了!你將一個屍骨未寒的人拿出來貶低,你心裡難道一絲絲不安都沒有?”
說著,風紅纓抽走烏雲雅捧在手中正啃的羊腿子。
“要吃滾回家吃去,這裡不歡迎你。”
“你!”
“你什麼你!”風紅纓指著門口,霸道而言,“這個家我說了算,還不快滾!”
周圍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烏雲雅自詡臉皮薄,當下哪裡還敢繼續呆在風家,忙灰溜溜地跑了。
一起走的還有老村長。
老村長來之前對這樁婚事十拿九穩,所以一進風家院子就將雞脖上的繩子給解了,誰成想碰了壁。
來時好好的,回去卻……
望著滿院躥跳的老母雞,老村長臉黑成了紫葡萄。
愣是抓了半個鐘頭才將雞抓走,老村長抱著雞背著蘑菇狼狽離開後,院中剩下的村民紛紛捶桌哈哈大笑。
來吃飯的村民和風家人一樣,祖宗都是從外邊逃難遷移到這的。
每年村子鬨沙塵暴,這些人都會團結到一塊來,反正關係好著呢。
“風家老五。”有人笑喊風延吉,“你不答應是對的,娶了村長家的西琳,說句糟心話,指不定以後孩子是誰的。”
五柱子等人被抓起來後,村裡鬨騰開了。
彆的村的人都在笑話珈八村,說珈八村應該改個名字,叫‘流氓窩’。
珈八村的村民們不乾了。
“狗屁!”
“瞪大你們的狗眼仔細看看,搞流氓的都是部落血統的人好伐?我們中原來的人哪個不懂禮義廉恥?誰敢混淆我扇誰!”
這麼一說,看笑話的人嘿了聲,發現說的還挺有道理。
關起來的人中,九成都是村裡的原著村民。
統計的消息一傳開,最難為情的當屬老村長。
大家心知肚明,借種既然是珈八村千年前流傳下來的習俗,換一句話說,身為村寨頭頭的老村長肯定知道這個秘密。
既如此,那他的女兒西琳難不成也是借種?
老村長氣得脖子上青筋乍起,跳著腳說女兒是他親生的,可惜沒人信。
當一池湖水都黑如墨時,身為水滴的你說你是清白的…這種牽強的說辭未免太好笑。
即便你是清白的,可你常年混在湖中,勢必見過湖水變成黑墨的過程。
經此一事後,珈八村儼然劃成了兩股力。
一個是以風家為主的外來民,一個則是守著傳統習俗的土著村民。
兩股勢力在暗中鬥得不可開交。
尤其是在處置五柱子等人這件事上,各有各的說辭。
風家兄弟們自然是恨不得將五柱子大卸八塊才好,以老村長為首的村民卻不以為然,認為政府該放了五柱子。
風家院子裡,一眾人就這事討論的熱火朝天。
“不能放!”
有人拍起桌子,義正辭嚴道:“國家已經下了新政策,亂搞男女關係的一律都打成流氓罪,丈夫同意了又咋滴?被糟蹋的女人們點頭了嗎?阿香就是證據,她是被逼的!”
亦有人道:“政策明年才用呢…你搬出政策現在不管用。”
拍桌子的男人僵了下。
“那你說咋整?總不能打一頓就將那些人放了吧?”
老二風延寶神色不耐:“不能放,那幫狗雜種在牢裡衝我小妹放過狠話,說出來了要我小妹好看,這還了得?真放出來了,我抄棍子衝他們家去,把他們的腿全打斷。”
風紅纓笑了笑:“可彆,回頭把人整殘了家裡還要賠錢,要我說,咱們沒必要吵來吵去。”
風延寶:“不吵咋行?你沒聽村長說嗎?他明兒要去派出所說情去,再過幾天,些許他就把五柱子那幫人領了回來。”
風紅纓笑容滯了下,淡然道:“領不回來的,五柱子害死了熱娜,他必須受到法律的懲罰。”
風延寶煩躁地嘖了聲:“可他不承認啊,他說他沒有害熱娜…”
風紅纓:“咋沒有,那天他追我時親口說的,說熱娜她——算了。”
“五柱子真的親口說他害了熱娜?”
坐在篝火邊的風延吉突然抬起頭:“小妹,這是真的嗎?”
“嗯。”風紅纓點頭,小聲道:“他說熱娜爹想要熱娜生個兒子,熱娜不從就…”
晚風習習,橙黃的火苗在風延吉英挺的臉頰上忽明忽暗的跳躍。
風延吉猛地站起來一腳踹飛麵前的烤架。
“五弟——”
“老五——”
“五哥——”
此起彼伏的叫喊,周圍的村民皆看了過來。
風延榮將喘著粗氣的風延吉按回去。
“你坐下!”風延榮沉聲道,“熱娜沒了我和小妹都難過,尤其是小妹,為了給熱娜報仇,小妹差點被五柱子給——”
風延吉抬眸:“小妹咋了?”
空氣中,炙烤羊肉的聲音滋滋作響。
圍在篝火邊的村民們垂下腦袋,對於風紅纓的遭遇,他們約定好了,以後絕口不提。
但不提不代表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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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延榮將風紅纓和風延吉叫到屋內。
“小妹,給他看。”
風紅纓嘴上的傷已經結痂脫落,隻留下一圈淡淡的白紋,雙手沒痊愈,掌心數十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赤腳大夫趕到時,連連搖頭:“刺都紮進骨肉了,得送醫院,不然手要廢。”
風紅纓咬著牙拒絕去醫院。
一來路途遙遠去不成,二來開銷太大。
赤腳大夫沒膽從骨頭裡取刺,風紅纓便自己取,疼了整整一個下午才將刺拔.出來,後續的包紮工作由赤腳大夫完成。
望著密密麻麻的傷口,風延吉呼吸頓了下,不敢置信地問:“這、這是五柱子弄的?”
風紅纓搖頭又點頭,將暴揍五柱子的事娓娓道來。
聽完後,風延吉又怒又氣,隻恨不能立馬衝進牢裡將五柱子給淩遲了。
“明天我陪你去市裡,我去跟管這事的人理論。”
風延吉握拳:“不瞞你們,我這次請假回來,為的就是這樁事。熱娜的仇,還有小妹雙手的仇,仇一日不報,我一日不回首都,我一定要跟他們耗到底。”
風紅纓抿唇,衝試圖反對的風延榮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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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還沒亮,風紅纓就騎著小毛和風延吉往市裡趕。
白天日頭烈,兩人得趁清晨涼快早點進城。
市級說是大城市,其實頂多算是人口密集一點的大村寨罷了。
趕在中午前兩人找到相關負責人,一聽風紅纓是《日報》上那封信的作者,辦公室裡的女同胞們紛紛起身握住風紅纓的手。
“同誌,你太猛了。”
其中一個女同誌豎起大拇指,悄聲道:“現在外頭都在說呢。”
風紅纓:“說啥?”
女同誌捂著嘴。
“你們村男人不把媳婦當人看,誰家願意將女兒嫁進來,你還不知道嗎?就這幾天,你們村好幾個新媳婦都跑了,那些過了彩禮要嫁的,也退了彩禮說不嫁了,反正都在傳,嫁豬嫁狗不嫁珈八村的男人。”
瞥到風紅纓身旁站立如鬆的風延吉,女同誌訕笑了下,逃也似的走了。
兄妹倆相視一眼,均無奈的歎氣。
這叫什麼,這就叫幾顆老鼠屎壞了一倉稻。
五柱子等人如果不嚴懲,珈八村男男女女的聲譽遲早要被毀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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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簽署的很順利,接待兩人的卓書記非常熱情,將風紅纓誇了又誇。
“首都婦聯那邊專門發電報到市裡來了,讓我多多關注你這個勇敢的小姑娘,這次新政策的下發,有你的功勞在裡麵哦。”
風紅纓忙謙虛地說不敢不敢。
“下周就去學校吧,學校開學沒到一個月,剛好趕趟,專業什麼的,你和你五哥商量,他是過來人。”
風紅纓笑嗯了聲,扭頭和風延吉交換了個眼神。
“書記。”風延吉喊。
卓書記笑嗬嗬地應聲。
“你小子在首都混得不錯呀,雖然我因為你們兄妹倆挨了上邊的批評,但有一說一,珈八村這事委實錯的離譜,你們倆乾的好!”
“國家現在需要的就是你們這些敢說真話的年輕人,有則改之。從前不知道珈八村存在這種落後的風俗,現在既然知道了,那咱們就加大力度配合國家政策進行整改,你們說可對?”
兄妹倆點頭。
卓書記擺擺手,讓欲言又止的風延吉坐下。
“你們倆的心事全掛在臉上,我知道你們要問啥子。”
風紅纓忙道:“書記,政府打算咋處置那幫人呀?”
風延吉:“還能咋處置?唯有木倉斃才能消心頭之恨,才能以儆效尤,書記,您還不知道吧,村裡老一輩到現在依然不覺得借種有錯,倘若一直這樣下去,國家的新政策恐怕很難貫徹到底。”
卓書記嘶了口冷氣,雙手交叉搭在桌上。
“如果現在的珈八村真像你說的那樣,處置這事的確該好好想一想才行。”
說唯有木倉斃是風延吉一時的快語,犯事的人太多,都處以木倉斃不可能。
風紅纓眼珠子轉了轉,道:“書記,我是沙坑裡頭唯一一個成功出逃的姑娘,我能插一句嘴嗎?”
卓書記:“當然,你說,你說。”
卓書記拔下鋼筆帽,端端正正坐好。
“你的想法很重要,說吧,我一一記下來,回頭跟派出所那邊的同誌交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