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薑循的什麼把柄?可看薑循那副施施然回京的模樣,也不像是非常緊急啊。
到底是什麼呢?
張寂自然不知道,薑循也不知道,孔益所謂的把柄,是薑循那幅畫了江鷺畫像的帛畫。
而他們更不知道的是,隨著張寂回京,留在陳留抄家的那些衛士乾活不仔細,跑丟了孔家的一個小妾。那小妾偷走孔家一些值錢物件跑路,其中,正包括那幅被所有人遺忘的帛畫。
此時,張寂與薑蕪一同進園,而薑蕪的侍女綠露仍在馬車中翻找請帖。
綠露屏著一口氣趴在車中氆毯上,頭快要埋進壁箱中時,忽然從座位與氆毯相連的縫隙裡,翻出了被撕碎的紙張。
綠露怔住。
她魔怔一樣地顫著手,掀開氆毯,仔仔細細地翻找,找全了被撕碎的紙張。她顫著手拚湊,真的拚出了一張請帖——
一張寫給薑蕪的請帖。
請帖卻被人撕了,被人丟在馬車角落裡。
綠露眼珠瞪直,忽然推開車門,朝煙雨蒙蒙的禁苑望去——
撕碎請帖的人是誰?
是否是、是、是……
她猜想的那個柔弱美人,正與張寂共持一傘,在張寂的庇護下入園。似乎這東京惡鬼遍地,沒有張寂,她會寸步難行。
煙雨寒冷,禁苑仆多,薑蕪往張寂身邊躲。她纖細薄弱黑眸濕潤,人如無害白兔般瑟瑟可憐,張寂隻好默許了。
而薑蕪依偎張寂,輕輕偏臉。烏黑潮發擦過明眸,她朝被丟在身後的禁苑大門、被哄走的侍女仆從陰影,露出了一個很輕的、譏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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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敲打在亭簷上。
雨花台的涼亭中,江鷺靜靜地和薑循下著一盤棋。
他右手執子,白子落在錯落棋盤上。
薑循心思本在棋上,忽然聽到很輕的“嗒”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十分規律……
她垂著眼,看向江鷺的手——
江鷺左手臂撐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
宮燈下,他手指如玉筍,筋骨在晦暗昏光中,透著一層淺淺瑩玉之色。
“嗒。”
“嗒。”
“嗒。”
時間一點點過去。
薑循盯著他的手,他的敲擊與她的心跳一樣。她忽然意識到,他在計時。
薑循抬眼,看向江鷺清雋微濕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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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苑的那處宮舍中,章淞奄奄一息地癱坐
在木椅上。()
漏更斷續伴著窗外雨,麵前桌上的清酒滴滴答答地流淌,酒水淋濕他的袍袖。他睜大眼睛張大嘴,忍著骨肉裡無止無休的痛楚,卻因被點了穴而喊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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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時才在一點點死去。
江鷺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皮肉傷,他用內力捏碎章淞的心脈,卻又不完全捏碎。在江鷺走之後,章淞從心臟處蜿蜒的骨血,才會在內力的強悍摧擊下,一點點衰敗。
章淞麵容扭曲,滿身大汗。
他眼如銅鈴,痛苦無比地看著橫梁。他希望有誰能進來給自己一刀,希望自己死得痛快些……
人生將暮,黃昏已至,他竟然想起自己初到涼城的那日。
那時章淞長途跋涉後精疲力儘,從犢車下來時差點摔個狗吃屎,滿心迷惘。他站在護城河邊上,舉目迎日,看到高聳的城樓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將士們守著大魏邊防第一線,在這裡,步步驚心,殺機密布,人命和草芥一樣卑賤,而這可能是他老死的他鄉。
塵土飛揚,遠處無數馬蹄從地平線後飛奔而來。或中年或青年或少年,他們風華正茂,坐在馬背上笑著歡迎他:“雖然涼城苦寒,但我們會好好招待章監軍的。”
那日日光好烈,今日雨聲好大,眼前耳邊還時時浮現那夜大火的幻覺。到底哪個是真的呢?
豆大汗珠像淚水一樣,掛在這個六旬老人皺紋縱橫的臉上。
“章監軍!”
“章監軍,歡迎來涼城!”
“章淞,歡迎來……地獄。”
臨死之際,章淞喘不上氣。他耳邊幻聽連連,是江鷺臨走前,貼於他耳的輕聲細語:
“章淞,你想嘗嘗心脈一點點衰竭的滋味嗎?你想試試被外人看不出傷口的死亡嗎?
“你年紀這麼大了,飲多了酒,在醉夢中死去,這是正常的。”
江鷺挺拔,端正,神清骨秀。這樣不染纖塵的小世子,卻在此刻偏過肩朝著老人笑,像個什麼也不在乎的俊美惡鬼。
他欣賞章淞的絕望:“你不是最愛冤假錯案了嗎?我也送你一場錯案吧……可惜你隻能孤身下地獄,我會找人作證——當章淞章侍郎身死之時,我不在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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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又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遠處,章淞無聲地死去;近處,江鷺麵無表情地下棋。
遠處,章淞在宮舍中痛得全身痙攣;近處,薑循觀察江鷺清潤的眉眼。
遠處,聽不到章淞慘死的痛叫聲;近處,江鷺被自己骨血中的恨意與痛快點燃,手指敲得更快。
宮燈與雨簾相照,十裡綿延如水墨畫。
薑循探手去摸棋盤上的黑子,江鷺手指在旁,他似有心事,遲鈍一下才挪開。
二人手指交錯時,薑循忽地傾身,大袖垂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鷺頓住,看向她。
玲瓏快要和紗帳融為一體,此時忙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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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警告:“放開。”
薑循柔聲:“阿鷺,我心疼你,讓我看看。”
江鷺烏睫輕顫,他壓根不信她的話,反手就要擊退她。可外麵有宮人站著,他動作不好大,而她握著他的手,他輕輕懸腕扭手,她便摸到了他掌心的黏膩。
薑循手被打退,她低頭看自己手指上沾到的一點紅色,如同雪中一點紅梅零落。
她喃喃:“血……”
江鷺身子繃起,喉結滾了滾。
他警惕她任何不合時宜的舉動,而薑循手指遞到唇邊。她盯著他的眼睛,眼波流轉,唇間輕吮,舌尖一舔。
那一舔,讓江鷺心中如被什麼輕輕劃過一刀……他倏然色變,要站起,又強行按捺。
薑循掀起眼皮看他:“怎麼,我在逼良為娼嗎?”
她再次湊身。
雨連十裡,水霧氤氳人眼,一切變得迷離若幻。
昏昏帳下,薑循收了自己的尖銳,一點點伸向前,摸向他搭在棋盤上的手。
江鷺端坐,青柏色的袍襟潔淨無比,睫毛上凝著一滴水,琥珀瞳中有紅血絲彌漫。他一動不動,垂臉聆聽她的蠱惑。
薑循似乎探尋到了些什麼,一邊似笑非笑,一邊輕聲誘哄:“阿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要不要我幫你解決呢?
“阿鷺,要不要和我一起……狼狽為奸一把呢?你想要什麼,說不定我有呢。”
在眾人看不到的涼亭一角,她的手指,借著大袖的掩飾,輕輕撫上他微潮微抖的手指。
“啪啪啪”,他另一隻手仍在無意識地計時,一下一下,沉寂而平穩,似乎在急促地敲打二人心臟,催促著什麼。
這場拉鋸緩慢而執拗。
薑循一點點碰到他冰涼的手指,在他的冷寒下握住。他眉心輕晃,淺色眼眸如被打翻的茶漿,生出漣漪。他如何推避,她也不放——
江鷺好像做了點兒她暫時還不知道的事,要拿她當掩護。
薑循忽然意識到,也許她弄錯了一些事。
她此前不想認他,不想舊日重現,不想與他訴舊。她千方百計地要把江鷺排擠出她要做的大業中,不讓江鷺影響到她。可如果江鷺來京,本就是使儘手段要進入一潭濁水中呢?
他和太子合作,他有求於太子,他還來參加這種他本身不喜的宴席……
薑循握緊江鷺的手,含笑看著他。
如果他真的要入這盤混亂棋局,與其和彆人你來我往輸贏半數,為什麼……不能被她所用,做她的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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