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便又問:“剛才我在門外聽王大人提起、什麼康尚書勸說您……”
“我是禦史大夫,自己的兒子被人告了,我臨時退避也是應當的,”程殘陽不等宋皎問完,便道:“這個無可厚非,太子叫禮部的康尚書告訴我,讓我自己稱病,已經算是在保全我的體麵了。”
最後這句話,卻帶了兩三分的自嘲。
宋皎心頭一沉:“老師,這件事一定會很快水落石出的。”
程殘陽點頭:“好了,我現在跟你也算是難師難徒了,你為宋洤告假,我為子勵……隻有一件,方才說的你府裡的事,且記得好好處置,獨斷孤行,撇家舍業,被人背後指點辱罵,我實不想你走到這一地步。”
從程殘陽房中退了出來,宋皎心事重重,連王易清攔在跟前都沒發現。
王大人看著她發怔的樣子,笑道:“夜光,在想什麼呢?”
宋皎回過神來,忙行禮:“王大人。”
王易清看了眼程殘陽公房的方向,低聲道:“程大人跟你說什麼了,這麼神不守舍?”
“也沒什麼。”
“瞞著我?”王易清嘿嘿笑道:“我也能猜到個大概。”
宋皎不言語,王大人道:“隻是,你當真不想法兒救救你們家裡的二爺?叫我看他要是再多留一天,人就廢了,那個陶少卿可真是……我現在想起他的那張臉都打哆嗦。”
宋皎咽了口唾沫,王易清眨巴眨巴,又歎氣:“不過也是,落在太子一黨的手裡,要救人豈是易事……”
正說到這裡,宋皎很響亮地打了個噴嚏。王易清嚇了一跳:“怎麼了?”
宋皎揉揉鼻子,又嗅了嗅,突然問:“王大人,你身上是什麼這麼香。”
王易清聽她問,立刻來了勁兒:“你聞到了?這可是我在南市香行新得的西域奇香,你聞了聞,香味兒濃鬱極了,我在公事房內坐一刻鐘,這香味就從窗戶裡往外透!就是有點兒貴……”
宋皎不敢湊近了聞,怕給這香味一氣兒熏死:“哪個香行?”
“你也想買?就是那家叫春曇的,掌櫃的尤其……”他的臉上閃過一點詭異的笑,低頭道:“你去了就知道,保管你大開眼界,樂趣無窮。”
宋皎懷疑王易清的嘴,就跟趙儀瑄的嘴一樣,說出的話叫人難以捉摸,但她出了禦史台後,還是勇猛地往南市而來。
倒不是宋皎突然臨時起意想要把自己弄的香噴噴的,主要是因為王大人的衣上香氣,讓她想到太子殿下曾問自己熏的什麼香一事。
也許,太子殿下對於這些東西格外感興趣吧。
她這會兒要去東宮,或者,該做點兒什麼“討”殿下歡心的事兒?
若手上拮據倒也罷了,如今她手上還有太子殿下的錢,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小缺最討厭弄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一路嘟囔說宋皎有了點錢就要開始揮霍,實在不是過日子的。
但當真的到了南市找到春曇香行,他突然覺著宋皎的這個決定極其的英明。
而宋皎也知道了王易清嘴裡的“大開眼界,樂趣無窮”是什麼意思,因為這香行內穿梭其中的跑堂兒,竟是衣衫單薄的西域美女,站在門口,隻見數個纖嫋婀娜的異域美人娉婷地從眼前經過,雪白的纖腰跟脖頸下一片都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頭給人欣賞,伴隨著那無法形容的香風陣陣,已經先叫人陶醉其中了。
小缺先是看直了眼,然後他拚了命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好像是人在九重天界,必要趕緊吸存一肚子仙氣兒、少吸一點都會死似的。
宋皎咂了咂嘴,心想:“這王大人可真是個地裡鬼,這種地方都能給他找到……”不過,也確實地賞心悅目。
一邊打量那些妖嬈的美人兒,一邊留心看櫃子上的那些香料名字,果然有許多她不認得的、甚至有好些是她隻從古籍裡讀到的據說已經失傳人間的香。
宋皎又想:“這香行倒也不是徒有虛名,原來真的有些東西……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正在琢磨,忽然見一名身材高挑、腰纖腿長的美人兒從麵前過,宋皎便道:“姑娘留步,我要一味透髓香,不知貴行可有嗎?”
那美人緩緩轉過身來,卻隻露出一雙水靈靈很動人的大眼睛,底下戴著個金絲玉縷的遮麵,但是光看這雙眼已經夠**的了。
“你要透髓香?”美人的聲音出人意料的有點兒低啞。
宋皎有點意外:“正是。”
那雙極美的眼睛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笑道:“有意思。”
宋皎正莫名,隻聽有人喚道:“豔離君!”
美人兒旋即轉身,纖腰間綴著的珠串隨之蕩起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往後看了眼,美人兒回頭對宋皎道:“透髓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出來的,你若真心想要,半個月後過來取就是了。”
說完也不等宋皎答應,腳步蹁躚恍若淩波的便往前去了。
宋皎瞠目結舌,呆了半天才想起來:他娘的,半個月?她可沒有那許多時間搞這些花頭,找不到透髓香,總不能空來一回,弄點彆的當見麵禮也成啊。
何況透髓香隻是她一時興起想要考考這香行的,不是非得不可。
悻悻地宋皎轉頭,卻驚見小缺站在一個身材凹凸有致容貌美豔的美人身旁,不知何時竟把那錢袋子拿了出來,看那呆樣,仿佛下一刻這錢袋子就要改姓了。
宋皎大驚失色,趕緊衝了過去,及時製止這奪命之舉。
主仆兩個人毫發未損地離開了春曇,但錢袋裡還是少了一塊碎銀子,宋皎頗為心疼,冷眼看一貫慳吝的小缺手裡捧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癡癡傻笑,渾然不記得剛才差點把他們兩個的身家性命付與他人,她氣的把那盒子奪了過來:“糊塗東西,叫你陪我去買香的,你倒先揮霍起來。”
小缺回了魂,忙道:“主子,這個可是……”
“可是什麼?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宋皎不由分說的,把那匣子塞進袖口,占為己有。
她覺著小缺花幾個銅板還情有可原,花了整整一塊碎銀子買這香料,想乾什麼?簡直是造反了,如今隻有把這香借花獻佛地送給太子殿下,那才是名正言順,而非天打雷劈的浪費之舉。
小缺欲言又止,看著她不由分說的猴急行為,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罷了,那就先給主子用著,看看有沒有用再說吧。”
宋皎覺著這話古怪,但也沒細問,因為她已經開始盤算怎麼麵見太子,該怎麼巧舌如簧,怎麼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到程子勵身上……等等一切細節。
午後已過,蟬噪變得輕細。
趙儀瑄才沐浴過,隻穿著薄薄的綃衣,斜斜地靠在羅漢榻上,閉著眼睛養神,身側兩個內侍舉著羽扇,輕風緩送。
這殿內放著幾盆冰,其實不算太熱,隻是太子殿下的心裡有一點暗火悄悄默默地,時不時有點劈裡啪啦的響動。
腳步無聲地,是諸葛嵩走了進來,侍衛長上前低語了幾句。
趙儀瑄聽完了隻問:“宋夜光呢?”
諸葛嵩道:“宋皎回城後遇到了周赤豹……而後就回了禦史台,從禦史台出來,又去了南市,這會兒應該是快到了。”
趙儀瑄的眼睛睜開了幾分,哼道:“她倒是挺忙,這功夫了,還有心思閒逛。”
諸葛嵩欲言又止。
從殿內退了出來,正遇到盛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給太子殿下送降火的蓮藕鮮菇老鴨湯,見了諸葛嵩,盛公公止步輕聲問道:“殿下的心情如何?”
諸葛嵩道:“也不如何。”
盛公公叫苦道:“這怎麼說的,哪裡中了一股邪火,偏偏大早上又往那地方跑……”
諸葛嵩忙使了個眼色,盛公公住嘴,又道:“這碗湯若還不喝,我看還是叫太醫給殿下把把脈,到底哪根筋不對,先前還硬是叫我把那一袋金子都給了那、那什麼?”
“宋夜光。”
“哦對,是這個人,那可是一整袋的金子,眼也不眨就給了個小官兒,殿下不心疼,我這可心疼呢。”盛公公抱怨了幾句又想起來:“我記得跟殿下有大仇的,就是個姓宋……”
諸葛嵩不動聲色地給他的傷口上撒了把鹽:“就是給金子的這個人。”
盛太監的表情就好像剛不小心吞了個鴨蛋在喉嚨裡梗著:“什麼?這、這還給仇人金子?這是怎麼話說的?”
兩人才說到這兒,就見一個小太監跑步而來,上前跪地:“公公,侍衛長,那個宋侍禦來了。”
盛太監有種將要被噎死之感:“啥?那個小子來了?”
諸葛嵩卻不動聲色道:“快傳吧。”說了這句,他回頭對盛太監道:“公公,您這會兒把降火湯送進去,再跟殿下說說這消息,興許殿下就肯喝了。”
盛太監一聽這個,暫時放下了仇恨,趕緊帶了人入內,往裡走的時候才想起來:諸葛嵩的話有古怪,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一聽說這個宋夜光來了,殿下就胃口大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