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二更君(1 / 2)

從外而來的風掀動衣襟,宋皎看著桌上的那本《尚書方要》。

手臂上的傷時不時地隱隱作痛,仿佛在提醒著她,此時已非彼時。

徐廣陵的聲音從開始到戛然停下,消失不見。

宋皎隻等他說完了,才緩緩地籲了口氣。

她盯著書上那幾個大氣端正的字,當初趙南瑭送她這本書的時候,她高興了足足三天,但是細細琢磨後,卻又覺著惶恐。

這本《尚書方要》所記錄的,乃是前朝幾位明相的事跡、功績,以及他們足以指導後世的言行,曾被朝中眾人譽為必讀之圭臬,也是進身向上的必學之法道。

豫王彆的不送,偏送她這個,自然不是一個巧合而已。

她已然讀了無數遍,雖自詡並無尚書之才,但每次讀的時候必有所得。

宋皎暗想這已是好的,讀書而有心得,算來也未曾辜負了豫王殿下送書之誼。

然風雲突變,到底是全盤的辜負了。

現在這本書,她仿佛都不能留了。

她深深地呼吸,身後並無響動,大概是徐廣陵在等她的回答。

宋皎本是不想提起那天之事,但自己將要走了,索性同他說一說,也叫他徹底放下。

“徐兄,你且聽我說罷。”她開了口,聽到身後仿佛有輕微的一聲響,她並沒有在意。

手指在那本方要上輕輕地劃過,宋皎道:“說實話,顏府的事發生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陷於如此困境之中,我更沒想到,會跟王爺到了如今這種、說句不好聽的,仿佛你死我活的地步,這實在非我所願。至於那塊……絲帕,王爺確實是誤會了我,可這又怎樣?已然發生的不可挽回,你也很不用想著叫我去解釋,或者求一求之類的。——你不明白,王爺心裡自有一道坎,他過不去那道坎,我也不想他過,我隻能自己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王爺眼前乾淨,我也落得自在。”

指尖在《尚書方要》上輕輕地點了點,像是劃定了一個句號。

宋皎繼續說道:“至於其他的,也很不用再提了,隻能說是陰差陽錯罷了。”

她慢慢地,把心裡所想的話說了出來。

隨之而出的,是微微抬頭籲出的一口氣。

這樣的話,徐廣陵應該不會再問、從此也不會再勸了吧。

宋皎瞥了眼那本書,微微一笑:“罷了,不如彆說這些掃興……”

——“誰是其他的。”

毫無預兆,無聲無息,身後響起了這麼一句話。

聲音微冷,透著些不怒自威之意。

這個聲音,宋皎已然很熟悉了,她確信自己沒聽錯,但卻不能相信,此刻,現在,此地……這個人會突然出現!

她猛地轉過身來!

果不其然她看見那個人,宋皎的身體本能地向後一仰,踉蹌倒退,幸而身後的書架將她撐住了。

在她麵前的,赫然竟正是太子殿下趙儀瑄。

宋皎的眼睛從他暗沉微冷的眸子移開,左右張皇,竟不知往哪裡打量。

但她已然發現,原本在屋內的徐廣陵竟然不見了?

她簡直如同做夢:“徐……”

剛要問徐廣陵哪裡去了,卻又及時刹住:“殿下您怎麼……怎麼在這兒?”

在宋皎想來,此刻趙儀瑄還在霽閶行宮呢。

連禦史台的人都知道了,太子身體微恙,如今正在行宮內休養。從來皇室的人前去行宮,最少最少要留半個月的。

畢竟,曾有過先朝皇帝在行宮足足住了半年才返回京內的記錄。

她簡直懷疑太子是有遁地之術,不然怎會神出鬼沒到這種地步。

先前在宮中,趙儀瑄聽從了諸葛嵩跟盛公公的勸阻,先去麵見了皇帝。

果然,皇帝對於他這麼快返回京內也覺著奇怪,問道:“好不容易請旨出去了,為何一轉眼就又回來了?那傷如何?敢情你這休養都在路上了!”

趙儀瑄一本正經地鬼扯起來:“行宮空曠,兒臣獨居,父皇也不在,更沒有什麼人氣兒的,好不容易小舅舅去了,他偏要回來,兒臣便索性同他一起回來了。”

偏偏的太子的鬼扯會戳中皇帝的心意,皇帝把這當做太子心裡有牽掛自己的意思。

正明皇帝笑了笑,並沒有再追問,隻道:“這可是胡鬨,彆的不說,倘若你的傷處不妥又怎麼樣?太醫怎麼說?”

身後跟著的幾個太醫趕緊稟明,幸而太子身體向來極好,傷口恢複的雖慢些,但隻要彆再磕碰綻裂之類的,等天氣稍微一冷,便會好的極快。

皇帝問過了這些,外頭報說張國舅求見。

張藻進了殿內,山呼萬歲,皇帝望著他意氣飛揚之態,笑道:“你先前自稱富貴閒人,朕看,簡直是個閒雲野鶴的仙人了,這京內誰還有你受用?跑到江南玩了這麼久,連朕也忍不住要羨慕。”

張藻笑道:“皇上容稟,先前臣跟太子說過了,這次臣去江南乃是做個開路先鋒,他日,若皇上想要微服私訪,臣也可以做個識途老馬。”

皇帝大笑道:“倘若朕能跟你一樣無事一身輕,自自在在隨心所欲的就好了。”

張藻看了眼旁邊的趙儀瑄,笑道:“皇上,等太子殿下能夠再多管一些事,幫皇上卸些擔子,您自然可以趁機去受用受用。”

皇帝挑了挑眉:“這……就要看太子的了。”

張藻便笑吟吟地同趙儀瑄道:“殿下,皇上的意思,可是巴不得殿下多多為國事操勞了。您可彆辜負皇上的心意啊,及早的接手國事,快快的開枝散葉,也讓皇上及早享受些天倫之樂啊。”

皇帝本是帶幾分淡笑,聽到“開枝散葉”“天倫之樂”,便笑道:“藻兒的嘴又不老實了。”

趙儀瑄聽國舅爺同皇帝對答,心裡隻牽掛著宋皎那邊,所以竟不像往往日一樣應答快速。

皇帝雖跟張藻說話,卻時刻留意,看太子的臉色不太對,仿佛又有幾分心不在焉,便以為他是因為帶著傷而來回跋涉的疲倦了。

當下竟道:“其他的事不急,太子先回東宮歇息罷,叫太醫再給你看看,彆大意了。”

趙儀瑄自打進殿,所聽的皇帝的話,數這句最為動聽,當下即刻答應,退了出殿。

皇帝目送太子身影離開,便把手中的折子推開,起身對張藻道:“好了,你且把這次去江南遇到的有趣的事兒跟朕說說吧。”

趙儀瑄離開養心殿,沒讓盛公公跟諸葛嵩跟著,隻帶了兩個侍衛便出了宮。

方才徐廣陵無意中看到太子悄然現身,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本來想要行禮,但當瞥見太子臉色的瞬間,徐禦史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時候出聲,甚至不該在這時候存在。

徐廣陵看了看宋皎,她依舊背對著自己,並未發現此處異樣。

手裡還拿著那撿起來的兩本書,徐禦史滿心無奈,悄悄地退了出去。

所以,宋皎的那一番自詡已然能完全解釋清楚的話,徐廣陵是一個字也沒聽到。

反而是趙儀瑄,從頭到尾聽了個明明白白。

趙儀瑄聽宋皎口口聲聲的“王爺”,半個字都沒有提過自己。

隻在最後那一句裡來了個“其他的不用再提”。

太子敏感的覺著,自己可能被委屈地塞到了“其他的”這三個字裡。

宋皎幾乎沒反應過來,趙儀瑄的問話是什麼意思。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有些驚慌地盯著他。

竭力想了想,才總算明白。

宋皎咽了口唾沫。

她對徐廣陵的那句“其他的”,確實……跟太子脫不了乾係。

徐廣陵是豫王這邊的人,他一心向著豫王,所以宋皎格外地跟他解釋了自己絕不能再回頭這意思。

而她跟太子之間的糾葛,遠遠超出常人所想,而且也不足以為外人道。

她不能把跟趙儀瑄的種種透露給徐廣陵,所以一言以蔽之了。

誰知這話偏偏給太子聽了去。

宋皎心裡暗暗叫苦,覺著這老天爺簡直是在玩兒自己呢。

誰能想到,本該在行宮的太子會突然回京,又突然出現在禦史台,自己的身後。

還有她剛才說的話。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