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宮,其他的一同隨駕行宮的儀仗諸人、以及護衛侍衛等,有回東宮的,也有回宮中各司的。
此刻他身邊的,除了盛公公以及他手下的十幾個內侍宮女外,侍衛卻隻有諸葛嵩一個。
畢竟諸葛侍衛長一人也能抵千軍萬馬,而如今是要去見駕的,就算是太子,身邊的侍衛亦不宜多帶。
太子一聲怒斥,盛公公先軟了腿:“殿下……”
公公其實是無辜的,他不管這些外頭的事,而且禦史台的一個侍禦史外調,也著實算不上大事,消息傳不到他的耳中。
心知肚明的人,是諸葛嵩。
侍衛長覺著心頭沉重如山,他本以為瞞著宋皎負傷的事情、等找個機會告訴太子就算了,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開口,豫王一句話,直接把他踢到了懸崖邊上。
“殿下容稟,”諸葛嵩低頭:“本來,是想等殿下麵聖之後再稟告的。”
趙儀瑄原先還想,或者是豫王哪裡弄錯了。
此刻聽諸葛嵩如此說,便先咽了口唾液。
“是嗎?”怒焰在眼中一湧而上又被死死摁住,趙儀瑄看著諸葛嵩喜怒不顯的臉,一語中的的說:“讓本太子猜猜看,你想等麵聖之後再稟告的,是不是還有什麼彆的?”
這幾天在霽閶行宮,趙儀瑄總是有些神不守舍,覺著似有什麼事情發生。
所以,麵對那樣的美景美人,他的雙眼卻總是有些恍惚地少了些東西在內。
但是問起諸葛嵩來,卻隻得了天下太平無事的答案。
又因為張藻不住地在跟前聒噪,他打起精神周旋,並未多想彆的,也信了諸葛嵩的“天下無事”,靜靜地養了兩天傷。
他從沒有懷疑過侍衛長的忠誠,可現在看來,他對諸葛嵩的忠誠是信過頭了。
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事,同時太子也想到了,事情絕不隻有這一件。
諸葛嵩暗暗地屏息,知道大事不妙。
盛公公想叫太子換個地方,可又不敢開口,隻揮手令人後退。
等侍衛長把宋皎回京時候見過豫王、不知交談了什麼、然後受了點小傷的事情說了後,趙儀瑄沒有生氣,他反而笑了。
“好好,果然本太子的預感不錯,就猜到有事發生……”
他抬頭看看晴好的天色,仿佛要把眼底的怒意傾瀉於高空之中,又似是想用這漫天晴光壓下他心底的盛怒。
畢竟,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還不是發火的時候。
終於,太子輕描淡寫地一點頭:“稍後再說吧。”
他轉過身,竟是向著養心殿相反的方向而去。
諸葛嵩即刻意識到他要去做什麼:“殿下!”
盛公公隨即也醒悟了,忙追上去:“殿下使不得!皇上……那兒還等著呢!”
太子本是要去麵聖的,如今已經進了宮了,距離養心殿且不遠,突然竟轉身離開,叫皇帝怎麼想?叫宮內眾人怎麼想。
要是沒有一個說的過去的合理說法,這是現成的將把柄送給那些暗中盯著的人,更要命的是,會讓皇上不滿。
而諸葛嵩跟盛公公兩人,也都猜到了太子是要去做什麼。
所以這個“說法”,非但絲毫的不合理,簡直不堪一擊。
——太子一定是要去見宋皎的。
倘若此事再給人知道,無異於雪上加霜。
盛公公竭力勸阻:“殿下,萬事都不用忙,先、先去參見了皇上再說吧。”
“閃開!”趙儀瑄見他在身旁礙手礙腳的,便一把將他推開。
“殿下!可不能……”盛公公倒退兩步,又跟被牆彈回來似的,重新衝到太子身旁:“殿下!”
趙儀瑄原本壓製的氣開始上升,他索性站住腳。
轉頭看了看身後緊緊跟隨的眾內侍們,太子寒聲道:“都聽好了,本太子即刻要出宮,你們……一個人都都不許跟著。”
盛公公的眼睛直了。
太子不再理會,轉身向前。
然而才走兩步,他就給攔住了。
“請殿下三思。”擋在了趙儀瑄身前的是諸葛嵩。
諸葛嵩雖是微微垂頭躬身,但腰肩依舊筆挺,整個人像是一把筆直的擋路的劍,散發著誰也不能從此過的氣息。
趙儀瑄停了下來,挑眉:“好啊,果然是要造反了?”
諸葛嵩聞言跪地。
盛公公在後麵聽到這句,也忙追過來,拉著太子的衣角跪了下去:“殿下!侍衛長也是為了殿下著想,您前腳一走,皇上即刻就知道了,讓皇上怎麼想?”
趙儀瑄盯著諸葛嵩:“你呢?”
侍衛長的態度非常堅決道:“殿下不能在此刻出宮。”
“是嗎,”太子緩緩吸了一口氣:“諸葛嵩,你一向聰敏,不該不知道本太子的心意。你卻一再地違逆。是誰給你的膽子?”
諸葛嵩道:“是殿下所給。”
“哦?”趙儀瑄道:“本太子怎麼不知道。”
諸葛嵩道:“屬下的職責就是護衛殿下,一切都以殿下為要,但凡威脅到殿下的人或事,屬下自當替殿下料理。”
趙儀瑄的眸中的怒意跟銳色交織,像是有刀光劍影,會將人碎屍萬段:“……原來你竟這樣忠心,忠心到可以仗著這個借口淩駕於本太子的頭上了?”
“屬下不敢。”
“你當然敢,”趙儀瑄微微俯身:“你剛才說威脅到本太子的人或事,那麼我來問你,倘若威脅到本太子的是夜光,你要怎麼料理她?嗯?”
諸葛嵩沉默了片刻:“屬下不敢。”
“你嘴上說著不敢,隻怕到時候,你很敢。”
諸葛嵩深深呼吸:“今日,就算觸怒殿下,您還是得先去麵聖,何況……若給皇上知道您是為何出宮,殿下想想後果。”
趙儀瑄哈地笑了聲:“你非但發號施令,而且還要挾起本太子來了。”
諸葛嵩道:“殿下細想……”
“不用細想!狗東西!”趙儀瑄驀地打斷諸葛嵩的話,他抬腿,猛然踹在諸葛嵩的肩頭:“就憑你還想反了天,不想死就給本太子滾開!”
諸葛嵩給他踹的倒在地上,卻又很快地一聲不吭的爬起身來,仍是跪在他的麵前:“殿下不能出宮。”
趙儀瑄氣急,張手捏住他的脖子:“你真是要找死!”
盛公公因懼怕太子之怒,原本還不敢多言,此刻見狀知道自己不能再畏縮了,要不然諸葛嵩怕會真的死了。
他膝蓋蹭著地過來,抱住趙儀瑄的手臂,哭道:“殿下息怒,殿下……”
諸葛嵩的臉色很快通紅,他的唇動了動,艱難地啞聲道:“若殿下、要我死,不必自己……動手,殿下的傷……”
他看著趙儀瑄的肩頭,原來太子一怒之下,竟是用了帶傷的右手。
就在這時,養心殿旁,遠遠地又有一隊人現身,看打扮,卻是內苑娘娘們。
盛公公無意中看到,即刻叫道:“是楚妃娘娘……”
就在諸葛嵩支撐不住之時,太子總算鬆了手。
諸葛嵩身形一晃,手扶著脖頸,猛地咳嗽起來。
但雖然奄奄一息似的,他卻仍是跪在趙儀瑄的身前沒動過,他是鐵了心的要擋下太子,就算給他一怒殺了也在所不惜。
太子沒有看楚妃一行人,而隻是深看了諸葛嵩一眼。
然後,他後退了一步,重新轉過身去。
諸葛嵩見他不再執著出宮,就算仍是喘息不定,心卻安了下來。
但太子沒有立刻離開。
邁出了兩步後,趙儀瑄忽然道:“朱厭是不是該回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諸葛嵩的臉色忽地變了。
就算是剛才給太子連踢帶打,他都並沒有如現在這樣有些張皇無措。
太子沒等他反應,便淡淡地冷笑道:“你這張臉也看厭了,是時候該換換了。”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而行,去了養心殿。
盛公公懸著的心放下,他匆忙地扶了諸葛嵩一把,掛著淚花道:“你做的對、做得對,彆慌,回頭我們再想法子。”
禦史台。
幾棵高大的羅漢鬆巍然而立,小缺從抱著一箱子書,腦門上是汗:“人家大官搬箱籠,都是金山銀山,你倒好,弄這麼些書,卻倒也挺沉,就是不值錢。”
宋皎道:“彆囉嗦,小心彆掉一本。”
小缺正要出門,忽然止步道:“對了主子,我昨兒跑了好幾個藥鋪子,竟沒有人認得那傷藥是哪出的,連最有資曆的老大夫都認不出來,倒是想跟我高價買了留下,您說怪不怪。”
宋皎一怔:“是嗎?哦……既然是從過路人手中得的,應該是外地進京的客商,從外頭帶來的,自然難得,京內的人不認識也是有的。”
“藥店的人五兩銀子要買這藥呢,我簡直覺著他們瘋了,”小缺滿臉茫然,卻又搖頭:“但那人的打扮不像是什麼有錢客商,若那藥真是那麼貴又難得,他怎麼舍得就把一整瓶都給了我?”
宋皎也想不通,便道:“你拿來我再看看。”
小缺從懷中掏出:“我先送書去了。”
宋皎把那細瓷瓶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片刻,手指摩挲著那細膩上乘的瓷質,小缺說的對,這確實不像是尋常路人該有的東西。
正在思量,門扇上給輕輕地敲了兩下。
宋皎抬頭,卻見是徐廣陵站在門口,她忙將那瓷瓶放回了袖子裡:“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