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簡陋寒酸的小公事房,竟會有連著迎駕兩次的榮幸。
但是,房間並沒有因為太子的駕臨而“蓬蓽生輝”,相反,房門關上,裡頭的光線便暗了幾分。
宋皎給趙儀瑄抵在書櫃上,他本就高大,這會兒以手為縛,長腿為牢,如此一來,簡直竟讓宋皎有幾許“暗無天日”之感。
其實,太子耍了個賴。
在霽閶行宮裡,他想的最多的確實是她。
所以這答案其實也沒有錯。
但其實一旦想起她,就不僅僅隻是想著一個名字這麼簡單了。
那是活色生香、無法儘述的。
所以這個答案也還可以算是錯的。
是對是錯,都隻憑他自己的解釋罷了。
而現在太子想要她錯。
趙儀瑄盯著宋皎的眼睛,隻不過是三天沒見而已,在看著她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的時候,居然就有無法把持的心悸之感。
有點貪戀的,他的目光寸寸挪動,從眉眼向下,最後在櫻唇之上逡巡。
“其實……本太子想的是……”情難自禁,趙儀瑄低語著靠近,就在唇將貼上去的瞬間,他停了停。
太子的眉峰微蹙,他仍是盯著宋皎的嘴唇,但目光中的熱切卻在瞬間減退了幾分,而多了幾分疑惑。
“這是……”他喃喃地,以指腹在她的唇上輕輕地擦了擦。
本來以為是看錯了,然後拇指蹭過之後,他總算看出了宋皎的唇邊有一點傷,因並非新傷,先前又未細看,竟沒瞧見。
此刻上了手才算發現。
趙儀瑄微震,他想起了諸葛嵩跟自己說過的。
當時聽著的時候,因為被瞞報,他驚怒交加,不過那會兒有一大部分火氣是發泄在了侍衛長的身上。
而之所以這麼著急地想來見她,一是因為聽說了宋皎要離京,二來便是因為她受了委屈,想親眼一見。
隻是偏趕上聽見她跟徐廣陵的那些私話,一時讓太子忘了這節。
此刻,趙儀瑄看著宋皎的唇,能想象到她挨了豫王一巴掌時候的情形。
這是他的人,他都還舍不得動手呢,趙南瑭居然敢先傷了她。
豫王,這麼快就忘了東宮那一巴掌了。
或者趙南瑭根本是把那一巴掌記在了她的身上?故意為之?
太子閉了閉雙眼,再睜開時,眼底已然恢複平靜。
趙儀瑄深深呼吸,輕聲問:“諸葛嵩說你受了點小傷,總不至於,指的是這個吧?”
宋皎微怔,然後下意識地將右臂向後一撤。
太子即刻察覺了,他深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手臂握住。
察覺她想躲便道:“彆動。”
宋皎不敢動,隻說:“已經好了,殿下不用看,是小傷而已。”
原本她是個不禁傷痛的人,受一點痛都要難以忍受。
不過這傷已經時過境遷了,讓太子看了也是徒增他的煩惱。
何況,若跟趙儀瑄的傷比起來,這自是不足一提的。
但趙儀瑄還是將她的袖子拉了起來。
在他麵前的,是白生生的嫩藕似的胳膊,皓腕纖細的讓他不敢過於用力,但就在她原本無瑕的雪玉一樣的手肘上,多了一道甚是猙獰刺眼的,大概有兩個指節長的割傷。
已經是在愈合了,但當太子見到這傷的時候,仍是心頭一顫。
他的目光盯著那道傷,然後慢慢地看向宋皎。
宋皎莫名地有些心虛,見太子看完了,便把袖子往下拉:“是不是已經都好了?沒什麼可看的。殿下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個兒的傷吧。”
說這句的時候,宋皎想起了那句“動你就是動本太子”,這會兒她心有餘悸,生怕這句話有什麼靈驗在內,所以她很想讓趙儀瑄平安無事的,彆把自己也帶進去,反之亦然。
不過,話雖說的輕描淡寫不當回事,可從來上藥都是小缺替她的,從受傷到如今,宋皎硬是沒看過那傷處一眼。
因為她害怕。
趙儀瑄瞧著她假裝無所謂的樣子:“疼嗎?”
“啊?”宋皎眨了眨眼,忙道:“早不疼了,多虧有個路人給了一種好藥,小缺說才敷上血就止住了。”
趙儀瑄握著她的手並未放開,垂眸道:“當時,一定很疼,是不是?”
太子的話很輕的,幾乎像是耳語。
但宋皎聽著這句,卻像是有人在耳畔放了個雷。
她才受傷的時候,徐廣陵跟小缺都在,但麵對徐廣陵的無措徘徊,小缺的驚急擔憂,她並沒有任何的慌亂,而去平靜地安撫了他們兩人。
當著豫王的麵她是流過淚,但是受了這傷,向來最怕疼的她卻沒有哭過。
心裡反而有一種類似於“壯士斷腕”似的決裂跟悲壯。
直到現在,突然間聽了太子的這句問話,宋皎的眼眶迅速地開始發潮。
她不知道為什麼,趙儀瑄輕飄飄的這句話,會引得她起這麼大的反應。
宋皎不想讓太子發現自己的異狀,便故意笑了笑,轉開頭道:“沒、不疼,當時……太突然了,忘了。”
不等她說完,趙儀瑄將她抱緊。
宋皎愣住,但她發現太子動了右手,她嚇得叫道:“殿下您的手……彆動啊!”
她怕極了,察覺太子還是沒有收斂,驚慌失措地帶了哭腔:“求你了殿下!弄壞了傷口就糟了!”
趙儀瑄將她擁在懷中,簡直想把她抱到自己的心裡去,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有人能傷著她了,也不會讓她再受這種疼。
太子並沒有說話,隻是閉著眼睛心情複雜的,直到聽見宋皎哽咽的聲音,他微微一震,這才放鬆下來。
他重新看向宋皎,卻看到她紅著雙眼,眼中帶淚,倒像是給自己欺負了似的。
趙儀瑄不由笑了:“你怕什麼?本太子自然有分寸的。”
宋皎的唇動了動,一滴淚卻滾了下來:“你……殿下你不能這樣!如此的毫無顧忌……”
趙儀瑄聽出她的語氣裡帶著責怪,但也帶幾分後怕似的委屈,他的眉峰微動:“夜光,真替本太子擔心?”
下意識地,宋皎一咬唇:“殿下從來行事都憑自己的意願,從來不曉得彆人會擔驚受怕,我並不是說我,我原本也算不得什麼,但是就如殿下身邊的盛公公,諸葛侍衛長他們,為了殿下儘心竭力的,殿下好歹也該聽一聽人家的話,彆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你畢竟不是神仙,也是肉身凡胎,倘若有個萬一……”
話音未落,眼前微微一花,是太子已然壓了下來。
趙儀瑄滿心的歡喜,情難自已。
如波浪似的歡喜一陣陣地潮湧,她的每一句話,都會把這喜悅攪推的更高些,衝湧激蕩。
他按捺不住這樣澎湃蕩漾的心情。
太子疼惜宋皎的傷,但是她卻也同樣真心的在為他擔憂。
雖然宋皎自己還不甚清楚,但太子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了,她對自己,不是無心的。
如果是無心,她絕對說不出這些最熨帖的最細密的叮囑。
太子隻想抱住宋皎,好好地疼疼她。
他想告訴她,讓她不要擔心,他不會有事的,因為心有羈絆的他,絕不會那麼短命。
直到宋皎氣喘籲籲,渾身無力,趙儀瑄才總算放開了她。
“你……殿下、能不能正經些聽人說話!”宋皎斷斷續續,聲音微弱地說。
她的眼裡還有著淚,眼神裡卻又多了慍怒。
宋皎以為太子又沒有聽自己的話,而她的話竟是白說了!
之前,她還覺著盛公公婆婆媽媽的,如今她發現自己也不遑多讓。
但現在宋皎已然同情了盛公公,因為這種嘴碎怪不得公公,畢竟不管是說幾遍,太子都不會聽進去,所以非逼得他們得一遍遍的提醒。
趙儀瑄看著她喘氣都不穩的模樣,笑道:“知道了。你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這裡呢。”手指在胸前點了點:“難道要本太子背一遍給你嗎?”
宋皎歪頭恨恨:“能背又有什麼用,能做到麼?”
趙儀瑄道:“當然。”
“那殿下剛才是怎麼樣?”
“方才……還不是夜光太惹人疼了,一時就有些忘乎所以。”
宋皎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