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三爺自以為事情已成,更加聽不出小缺語氣之中的異樣,大搖大擺地往前去了。
堂下的眾人正等待巡按大人發落,突然看到曹洪從裡間走出來,頓時都驚呆了,一時驚呼聲四起,就好像看見鬼魅在光天化日之下現形一般。
不知是誰叫了聲:“這、這是怎麼回事?”
陸知縣本來癱跪在地上,此刻幾乎跳起來:“三爺?”
曹洪看大家的反應,卻仍是不以為意,畢竟他習慣了這樣“萬眾矚目”、人人敬畏退避的場麵,上前笑吟吟地向著宋皎行了個禮:“按台大人,事情可完結了嗎?”
宋皎似笑非笑的:“正是,已經完結,不過,若是曹三爺能夠再把自己的口供補充補充,就更好了。”
“哈,如果按台大人需要,那自然不成問題。”曹洪笑著回答。
宋皎向著旁邊看了眼。
衙門審案,旁邊從來都是有隨堂記錄的,常理說來都是一個人,可現在,卻是三人。
此刻那三人都是麵如土色,呆若木雞,不敢抬頭。
宋皎掀起自己麵前一張供詞:“拿去給他看過。”
一名主簿躬身上前,雙手接了供詞,走到曹洪跟前呈上。
曹三爺隻當她已經給自己鋪好了路,便擺手道:“不必看,既然按台大人已經過目了,那就直接畫押吧……”
陸知縣魂飛魄散。
林百戶冷冷笑笑:“曹洪,你還是先看過再說吧。”
剛才宋皎審完了那五人的口供後,主簿將所有供詞獻上給她過目。
宋皎看過無誤,便叫給林百戶過目。
林百戶從頭看到尾,尤其是其中一張,無話可說,心悅誠服。
此刻曹洪受他提醒,這才皺眉接過看去。
當看到上麵所寫的是什麼後,曹三爺驚怒:“這、這是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宋皎淡淡道:“三爺怎麼忘了,這正是你方才在縣衙偏廳,跟王峰互毆之前的對話啊。在本官看來,這也應該算是證供了吧。”
曹洪呆在原地,飛快地想了想,頓時明白過來:“你!好啊!你是故意設計我?”
宋皎冷道:“曹洪,你且小心說話,本官是在審案,不是跟你閒話家常。”
曹洪看看那張供詞,上麵他跟王峰之間動手前的一言一語,記錄的無比清楚,王峰質問他為何殺死自己妻子,如何以小崽兒要挾嫁禍等等,以及他自己承認的那些話,句句清晰!
他一時大怒:“這不是真的,這是……”憤怒之下頭腦一熱,曹洪將手中的供詞撕了個粉碎:“我沒有說過這些!都是假的!”
“你以為撕了,本官就奈何不了你了?”宋皎冷笑,又拿起一張道:“本官就料定你這廝頑惡,所以是叫三名主簿抄送的。”
曹洪傻了眼,心頭一涼。
宋皎道:“撕毀供狀,咆哮公堂,來人,掌摑三十,杖責五十!”
曹洪咬牙切齒,尚在叫囂:“誰敢動我!”
宋皎道:“魚肉鄉裡,欺壓百姓,勾結貪官,視人命如草芥,像是你這樣罪惡滔天的囚徒,不判你一個淩遲都便宜了,你不思跪地求饒,死到臨頭了竟還敢叫囂。”
她停了停,冷笑道:“你問誰敢動你?你看看你身後的眾人,他們哪個都能動你!”
堂下的百姓們起先聽說曹洪死了,群情激憤,血熱沸騰,恨不得把曹洪拉出來鞭屍。
可見他竟死而複生,畢竟被他積威之下禍害了數年,不免有些恐懼。
但正是被欺壓了多年,總算今日有了點光亮,又聽宋皎的話說的重,顯然這曹洪是逃不了的,一時人群中有人道:“殺了這個狗賊!”
曹洪猛地回頭,怒視向這些平日裡被他看來是賤種的人,那些以前畏畏縮縮的躲閃的眼神,此刻卻變了,那些蟲豸一般的人,突然像是高了起來,敢跟他怒目相對了。
“你們……”曹洪指著麵前百姓:“都不想活了?”
“隻有作奸犯科之人才是不想活了,平民百姓,清清白白,為何不活,卻正是因為有你這種奸惡之人,才斷了他們的活路!”
字字清晰說罷,宋皎一拍驚堂木:“衙役何在,還不動手!”
撩起袖子,宋皎往下扔下一枚火簽。
縣衙兩班的衙役們,至少一半是跟知縣以及本地惡霸地痞同流合汙的,起初見巡按到來,雖然打怵,但到底還仗著陸知縣跟曹洪在,心想隻要這回也是瞞騙過去就行了。
倘若去曹府的時候小缺不跟著,他們定然是得通風報信,給曹洪出各種拖賴抵抗的主意的。
直到裡頭說曹洪死了,證人翻供,而外間的百姓們聞言也都歡呼雀躍,簡直就像是壓在頭頂的陰雲即刻消散,不等宋皎詢問,早也有好幾個人衝上來,跪地控訴曹洪昔日所犯罪過。
要不是宋皎等傳曹洪出來,這會兒還沒完呢。但光是暫時記錄下來的幾件案子,已經足夠要曹三爺的腦袋了。
對衙役們而言,他們的心情跟陸知縣一樣,都是一個大勢已去,樹倒猢猻散。
就算曹洪“死而複生”,但是他們已經知道了這位巡按大人不是來走過場,而是要動真格的,誰還敢消極怠惰。
尤其是這衙差之中,其實也有未喪良心的,平日裡早看不慣曹三爺魚肉鄉裡,也有的衙役亦是受過曹洪欺壓苦楚的,早就懷恨在心,敢怒不敢言而已。
此刻聽宋皎命掌摑,杖責,當即有兩人對視一眼,挺身走出來,其中一人撿起令簽,一人走到曹洪麵前:“三爺,按台大人的命令,得罪了!”
不容曹洪開口,他捏住曹洪下頜,掄圓了手臂,“啪”地一個巴掌打了下去。
曹洪的臉給打的歪出去,但不容他定神,另一麵的臉上又吃了一記!三十個又重又狠的掌摑下來,曹三爺的臉已經紅腫的變形,嘴角鮮血淋漓。
曹洪還試圖垂死掙紮:“你們竟敢……”
話未說完,臀上給水火棍重重一敲!
曹洪向前撲倒,又有兩個衙差過來,水火棍交叉,將他的頭壓在底下,剩下那兩個差役掄起棍子,劈裡啪啦打了下來!
不出三十,曹三爺的屁股也已經開了花,他起初還含糊不清地叫罵,漸漸地,氣焰就像是燃儘了的油燈,一寸寸地弱了下去。
宋皎見打的差不多了便命住手:“還得請曹三爺把這份口供補充明白,先打死了倒是不好。”
這一頓殺威棒下來,不僅僅是把曹洪的氣焰打沒了,陸知縣原本那還想頑抗的心也都散了,流著汗,他先招認了。
林百戶在旁邊有些坐不住了,倒不是他做了壞事心虛,而是覺著自己不配坐在這裡。
就在宋皎下簽子要打曹洪、衙役們沒有反應的時候,林百戶幾乎就想傳士兵進來替她執行。
起先在去曹府傳人的時候,他還是想置身事外,看著按台大人如何應對的,但直到現在,他的想法已然改觀。
他總算看的清楚,麵前的這位宋按台,跟他之前認識的官兒都不一樣。
這是一個值得他敬重的巡按禦史。
曹洪給打的死去活來,但他畢竟為禍本地多年,又仗著叔父的勢力,還想著不至於就到絕境。
他試著抬頭看向宋皎:“你……你膽敢如此,我曹家……”
宋皎俯視著他:“你曹家如何?你把這長侯鎮當成了你曹家的私產,百姓當作你的魚肉,任意宰割,你真以為天下也是你曹家的?林大人剛才說的對,本官確實查辦過王紈王尚書的案子,本官雖並不以為傲,但你這種雜碎,連王尚書腳下的泥都不如,難道本官竟辦不了你?你仗著京內的勢力為所欲為,本官實話跟你說,你隻管放心,等你被解押進京待斬之時,你必會在詔獄之中,跟你的叔父相會!冥頑不靈,給我繼續打!”
衙役們本就沒打過癮,聽令後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拿起水火棍繼續狠打。
這曹洪本來還想著翻身的,聽了宋皎的這幾句話,那最後的一線頑抗之心也都潰決了。
而且他之前跟王峰的那些話,本來已經成了證供,就算這按台發狠,在此時叫人把他活活打死,那也是白搭。
一念至此,曹洪叫道:“彆打了,大人饒命,小人願意招認就是。”
曹洪將如何看到雲娘,如何糾纏不成,那也趁著酒興如何施暴殺人、以及用各種手段買通人證,跟陸知縣商議等等,儘數說明。
三個主簿一起記錄妥當,先給宋皎過目無誤,才上前叫他蓋了手印,畫了押。
這會兒堂外又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清楚明白了,曹三爺今日是徹底的倒下了。
極度的欣喜,讓許多百姓突然流下眼淚。
而一直旁聽的王峰,也早就淚流滿麵,他掙紮著趴在地上,磕頭有聲:“大人,青天大人!多謝大人替小民主持公道!”
宋皎吩咐衙差給他把手銬腳鐐都去掉。
“王峰,你不必如此,是朝廷官員辦事不力,才讓你受了此等委屈,本官也不過是儘了自己的職責而已,”宋皎心裡也有點酸酸的,但這是在公堂,所以她麵上還是淡淡之態:“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要過於悲痛,日後帶著孩子,好生度日吧。”
王峰滿心感激,也是滿心地悲苦交織,此刻抱著小兒子,當堂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