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大早,永州那邊盧千戶親自帶了兩千人馬前來護駕。
軍馬停在嶽峰城外,千戶則帶了幾十親信入城恭迎太子殿下。
盧千戶又道:“本來童知府也要親來迎接殿下進城,隻是他之前來回得了風寒,唯恐對殿下不利,故而未曾親自前來,請殿下恕罪。”
不過童知府雖然患病沒到,但他卻知道太子殿下是長途跋涉騎馬而來,未帶車駕,所以特意準備了兩輛極精致的馬車,讓盧千戶一路帶來獻給太子。
太子殿下隻有一位,童知府特準備了兩輛車,自然是太子跟按台一人一輛的。
趙儀瑄便叫內衛讓宋皎挑一輛去,然而宋皎見那馬車華蓋宮燈,香木彩繪,實在奢華氣派的過了份,跟自己的身份也不相稱。
她便推辭不受,隻說周百戶早已經給準備好了,不必另換。
太子也並沒有勉強,隨她的意思。
從嶽峰到永州,慢行得一個多時辰。
永州的盧千戶之前來的路上,也已經事先安排好了士兵,各處戒備。
畢竟太子殿下萬金之軀,雖未必有人敢冒犯,但不可不以防萬一。
尤其是一些險隘之處,盧千戶特意吩咐加多了人手巡查護衛。
而如今隨太子殿下而行的隊伍,除了永州的兩千兵馬外,還有複州調來的兩千人,由管千戶跟胡統領統帥,原本更多,這兩日太子命他們調了兩千回複州。
隊伍浩浩蕩蕩,軍威肅整,料想一些宵小之輩不敢侵犯。
宋皎在車中,本以為乘車快馬的話,應該用不了多久。
不料車行的很慢,她原本不知為何,等李衛長出聲詢問她是否覺著馬車過於顛簸的時候,才品出一點意思。
宋皎說道:“趕路要緊,我並無礙。”
金石衛仍是笑的很謙和,道:“殿下的意思是,去永州並無急事,也不必忙。”
他見宋皎並無反應,料想沒有吩咐,正要退下,才聽宋皎問道:“殿下的傷……為何還能騎馬?”
先前出城的時候,遠遠望去,宋皎看到人群之中太子在那匹棗紅馬上,仿佛看了她一眼,又好像並不是。
金石衛笑了笑,道:“按台放心,方才殿下已經改為乘車了。”
宋皎有些意外,但卻也因而鬆了口氣。
金石衛回答了這句,又試探問:“按台可是有話要跟殿下說?”
宋皎隨口道:“並沒有。”
金石衛仍是含笑答應,不再作聲。
隻是李衛長對著宋皎的時候,還是笑意謙謙,等到轉頭,臉上的笑卻慢慢收了起來。
水聲潺潺,已經近了永河支流,道路開始上坡,前方有崖壁陡峭。
盧千戶往上看了幾眼,隱約瞧見有自家的士兵在頂上戒備。
但他心裡卻生出一點奇異的預感,便打馬上前攔住太子的車駕:“殿下!”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車中問:“何事。”
盧千戶道:“殿下,能否請殿下先命隊伍稍停片刻,微臣先命人去探探路。”
趙儀瑄道:“去吧。”
內衛傳旨下去,隊伍原地不動。
盧千戶派了幾個親信騎馬先行探查,又一揮手,旁邊一個侍衛張弓搭箭,向著山頂處射出了一箭。
不多時,山上響起了三聲哨響,兩短一長,這正是之前盧千戶同不熟約定的暗號,表示一切都正常。
哨聲過後,前去探路的親信也策馬返回,隻說並無異常。
盧千戶這才放心。
趙儀瑄在車中道:“千戶長很是謹慎。”
盧千戶道:“殿下乃萬金之軀,親臨西南,微臣等自然不敢有稍微懈怠。”
行到那崖底之下,忽然馬蹄聲響,一匹馬從隊伍後麵疾馳而來,盧千戶回頭,卻見是太子的內衛將那人攔下,略交談幾句後,從那人手中接了一樣東西。
內衛來到車前:“殿下,京內八百裡加急,皇上的密旨。”
裡間太子道:“呈上。”
就在內衛入內之時,突然間半空中一聲銳響。
盧千戶抬頭一看,卻見仿佛有一道火光,似流星般從崖上急速飛落。
盧千戶駭然地睜大雙眼,叫道:“護駕……”
然而那聲“護”才出口,就被更多尖銳的呼嘯之聲打的支零破碎,原來是更多的帶著火的箭,從崖上射了下來。
而幾乎與此同時,不知是哪裡有人叫嚷了聲:“殺太子!為趙千戶報仇!”
盧千戶的頭發都豎了起來,他打馬欲衝向太子的車邊,然而那馬兒給那呼嘯而來的銳響驚動,竟原地隻是踏步,盧千戶隻能翻身下地,衝向太子的馬車。
可就在千戶靠近的時候,隻聽轟然一聲巨響,太子的車突然炸裂開來,猛然爆發的熱焰掀起了巨大的熱浪,把盧千戶以及車駕旁的幾個侍衛都掀飛了出去,有的侍衛竟是斜斜地墜入了旁邊的永江之中!
盧千戶給那熱浪掀翻在地,跌得氣血翻湧眼前發黑,他咬著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卻又聽見人聲吵嚷,好像還有兵器叮叮當當地交擊聲。
眼睛發花像給什麼迷住了,盧千戶抹了一把臉,手掌心竟滿是血,而他死死盯著那仍是烈烈燃燒著的馬車:“太子殿下……殿下!”
盧千戶大吼了聲,耳畔嗡地一聲響,腦中也是一片空白。
車駕第一次停住的時候,宋皎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
又聽到盧千戶命人射箭發信號等種種,她覺著這盧千戶倒是個謹慎縝密的人,永州城既然有此人坐鎮,怎麼竟還能錯過自己命人送去的警示信,差點釀成大禍。
正在思忖,卻是複州的胡統領打馬上來,道:“盧大人在做什麼?”
管千戶道:“這老盧極為謹慎,一路上設置了暗哨,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胡統領抬頭看看那高高的懸崖上:“不愧是盧千戶,想的周到。”
“那是太子殿下,不周到哪兒能行?何況……之前永州差點被拿下之事,太子殿下可還沒有發付呢,他不趕緊地將功補過麼?”
胡統領道:“永州的事兒,跟盧千戶沒什麼乾係,據我所知,是童知府壓著他,他也是沒法子,何況也多虧了他奮力苦戰,才能保住永州。”
管千戶道:“話雖這麼說,誰知道殿下將如何發落呢。”說到這兒他看著前方那輛豪奢異常的馬車道:“你瞧,今兒這童知府人沒到,車馬先到了,他自然也想變著法兒地討太子殿下歡心。”
說到這裡,胡統領回頭看了看宋皎的馬車方向,放低了幾分聲音道:“這童知府給宋按台也備了車,怎麼宋按台放著又大又舒服的馬車不坐?”
管千戶笑道:“這才是宋按台的高明之處。”
說了這句他又道:“先前在嶽峰你沒見著?萬民傘!你我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這種東西,也是值了,能收萬民傘的,豈會喜歡那種富貴豪車?再說,有太子殿下在呢,難道巡按連這個避忌都不懂得?”
兩人說了幾句,隊伍重新往前而行,不多時,就見報信馬飛奔而過。
宋皎聽到兩人說第一句時候就把車簾放下了,免得他們發現自己在“偷聽”。
不料最後他們竟說起自己,不由一笑。
忽然又聽胡統領喝道:“且慢,你是哪一隊的?怎麼到了這裡?”
隱約聽對方含含糊糊不知說了句什麼,胡統領厲聲道:“不對!你不是前鋒營的,你是何……”
宋皎覺著古怪,正要再掀起簾子看看,卻聽見尖銳的嘯聲陡然響起!
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巨大的爆炸聲響,整個馬車跟著顫了顫,她的耳朵都在瞬間嗡地亂響,再也聽不見彆的了!
外間,馬兒嘶鳴,受驚的馬匹開始奔逃,又響起了兵器交擊的響聲,呼喝聲,種種不一而足。
宋皎心想:“出事了!”她隱約察覺那極大的爆炸聲是從前方傳來的,頭一個念想是:“殿下無礙吧!”
還沒有從那爆炸聲中反應過來,宋皎便向著車門處爬去,她想看看前方到底是怎麼樣。
誰知才到車門口,拉車的兩匹馬便嘶鳴著,馬蹄在地上慌亂地踩來踏去,宋皎才到車門邊,眼前便一道白光掠過,就仿佛天上落下一道閃電似的。
馬兒的嘶鳴變的淒慘,其中一匹驚馬猛然向前一掙,宋皎穩不住身形,隨之向後滾過去。
宋皎急忙握住車門,勉強撐住,再抬頭時,卻見前方巨大的一個火團!
刹那間,宋皎睜大雙眼,渾然忘記了所有。
如果她記得不錯,那正是太子殿下的……車駕。
好像有人在喊殺,也好像有人在叫她,宋皎全都沒聽見,直到自己的這輛車開始搖晃的劇烈,她才發現情形不妙。
拉車的兩匹馬一匹受傷,一匹受驚,本是往前的,前方卻又是巨大的火焰,它們慌不擇路,馬失前蹄。
宋皎被狠狠地摔到了另一側的車門邊上,一轉頭,突然看到身側穀底,滔滔的永河之水。
奇怪的是,此刻她竟渾然不覺著害怕,她隻是抓住車門努力地從車邊爬了出去,仍是抬頭往前看。
火光,仿佛不能熄滅的火光,火光旁邊無數的人影竄動,不知是在救援,還是在如何。
她的目光倉皇地轉過那些躍動的身影,卻找不到那道熟悉的影子,而隻聽見其中一個人厲聲慘叫:“殿下!”
“殿下……”宋皎的心頭一晃,手上突然間沒了力氣。
馬車更加顛簸了一下,宋皎閉上雙眼,心底突然間出現昨日趙儀瑄擁著她:“沒有什麼天塌,本宮不死,就一直都是你的天。”
她手腳並用,爬到車轅上,就在馬車將滾落下去的瞬間,宋皎縱身一跳,竟從車內躍了下地。
腳落地的瞬間,雙腿狠狠地一震,她站立不穩,卻又很快從地上爬起來:“殿下……”
毫無意識地往前走了數步,連自己腳下不穩幾乎滑倒都不知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