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宋皎站在驛站門口,目送諸葛嵩跟易巡侍上馬離開。
思忖片刻,她回到裡屋,叫四喜研墨。
很快寫成一封信,宋皎蓋了官印,喚了本地縣丞,吩咐道:“你親自帶著此信,速速快馬前往寧州府調兵三千,叫他們星夜趕到驛馬縣,於山腳駐紮等待本官號令。”
縣丞猛地一顫:“卑職遵命!”雙手接了印信,急忙出門飛馬而去。
宋皎安排了之後,便又叫了驛官前來,向他詢問這迢沂山以及花沂人的情形。
驛官道:“回大人,花沂聚居山中,人數最多,之前葉知縣做過統查,他們的人數似乎也有兩千之眾了,周圍還有大大小小的左沂,百黥,黑齒族等等,這花沂人的勢力最大,極難對付,尤其還要小心他們的蠱毒。”
宋皎聽到一個“蠱毒”,突然想到諸葛嵩之前受的傷,恨無傷好像就是用蠱給他治好的。
“你們吃過花沂人的苦頭?”宋皎問。
驛官搖了搖頭,說道:“大人,卑職不敢說謊,這花沂人極少下山,隻是偶爾會下來趕個場院,用山裡的東西換點兒日用之物等等,縣城以及山下的人都知道他們的習性,所以也敬而遠之不敢跟他們打交道,因為這個,彼此的衝突自然就少了。”
宋皎問道:“那除了今日的事,他們可還曾做過彆的惡?”
驛官想了會兒:“這倒沒聽說過……隻要彆擅自往迢沂山上去,一般就不會有事。”
“去迢沂山又怎麼樣?”
“他們把迢沂山當作自己的地盤,本地人很少往那去,有些不知道內情的外地人擅自闖入……輕的話給他們教訓一頓就放了,至於重的……屍骨也無存了。”
宋皎喃喃道:“好霸道的行事。怪不得竟連朝廷的官員也不放在眼裡。”
說到這裡,小缺從外頭挪了進來:“主子。”他低低叫了聲,仿佛怕打擾宋皎議事。
宋皎問:“怎麼了?”
小缺遲疑著問:“方才我聽你們說什麼‘蠱毒’之類的……之前、之前咱們跟那位主子分開的時候……跟侍衛長一路的那些人,給了我一件東西,說是之前那個恨無傷給的,該讓主子帶著,隻是你未必喜歡帶,所以叫我替你好生收著。”
宋皎一怔。
小缺便從自己的布兜裡掏出那個恨無傷曾給的、紅寶石眼睛的獸骨串子:“就是這個。”
之前朱厭給過她兩色石,讓青青轉告她好生帶著,路上興許有用。
但她連兩色石是什麼都不知道,誰知恨無傷竟如獲至寶,作為彌補才給了這個小獸骨頭。
宋皎一看此物便心生悚然,所以當初不願意拿著。
一路到此,早已經忘記了還有這回事。
竟沒想到內衛們還惦記著,竟又給了小缺。
宋皎本是不想碰這東西的,但是剛才聽驛官說起花沂們擅長用蠱,而那恨無傷卻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行事且又極為詭異,卻不曉得恨無傷跟著花沂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
她接了過來,一邊打量一邊思量:倘若有關係的話,如果是友,倒是可以用這個信物做點文章,但若是敵人……
宋皎盯著那小獸骨上妖異的紅色寶石眼睛,讓自己靜下心來從頭開始想。
起因自是朱厭的兩色石,朱厭說過那石頭會對自己有用。
而恨無傷換去石頭的時候……宋皎揉著額角回想,恨無傷當時曾說——“越往西南部族越多,九夷之中有不少人知道兩色石的信物,但是我這個也是管用的。”
就憑著這句,倘若恨無傷跟花沂人有仇,就不可能明知道她將路過驛馬縣,還說那句“我這個也是管用的”。
推斷了這一節,宋皎反而後悔為什麼沒早問問小缺,好歹讓諸葛嵩把這東西帶上……至少可以見機行事。
她耐著性子等了一個時辰,將近中午了,去寧州調兵的縣丞尚未回來,但跟隨諸葛嵩和易巡侍去迢沂山的那衙役卻返回了。
馬兒才停在驛站門口,衙差就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驛館的人衝上去,七手八腳扶著他進內,裡頭宋皎早驚動了,才出門口,那衙差便癱倒在台階前,搖搖欲墜。
四喜不由分說地上前將他拉起來:“怎麼了?我嵩哥呢?”
衙差抬頭,眼角,嘴角以及鼻端,都還有未乾的血漬,看著駭人之極!
他們一行人之前被放回來的時候,已經是被神不知鬼不覺地種了蠱的,又因為他返回迢沂山,犯了禁忌,那蠱即刻發作起來。
之所以沒有當場斃命,是因為在諸葛嵩體內的那隻蠱非同一般,所以生生地幫他壓製住了,他又急忙退出了林子,這才勉強保住了一命。
如今趕回來,已經似強弩之末,隻勉強說了句:“我、中了蠱,侍衛長……不、不……恐怕……”
衙役本想說“不知道他們的情形到底如何,但恐怕凶多吉少”,畢竟他自己深受其害,所以才拚命回來報信。
四喜隻聽到“中蠱”,頓時就想到諸葛嵩恐怕也是如此,頓時跳起來:“混賬!區區一個花沂,竟敢對東宮的人下手!”
她又是擔心,又是著急,竟恨不得即刻趕往迢沂山。
正在暴跳的時候,忽地看到宋皎站在台階上,一言不發。
四喜驀地想起諸葛嵩臨去時候叮囑的話,她知道自己若一走,沒有人保護宋皎了,諸葛嵩那裡好交代,太子那邊必然是過不了的。
她一下子泄了氣,喃喃道:“這、這可怎麼辦……早知道這條路如此難走,主子該多派幾個人……”
話未說完,就聽宋皎冷靜地說道:“收拾,即刻出發前往迢沂山。”
四喜猛地抬起頭來:“按台……”
她當然願意親去迢沂山,可是又怕宋皎這一去,自是冒險之舉:“可是、可是嵩哥說……”
“這裡聽我的,他說的沒用,”宋皎淡淡地說道,看著四喜泛紅的眼圈,她反而鎮定下來:“彆擔心,侍衛長不會有事的。”
小缺也欲同往,被宋皎製止了,他的傷在背上,弄不好就糟糕了。
當下隻帶了四喜並幾個縣衙的差人,驅車前往迢沂山,正走到半路,卻趕上那回來報信的縣丞,原來寧州府的三千人馬正往迢沂山開拔。
迢沂山上,那老婦人看了眼山下送上來的“信”,頓時臉色大變。
旁邊的威嚴老者走過來,一看之下,忙把紙拉過來,雙眼睜大他道:“這是、這是瀧兒帶走的飛龍骨!”
其他兩位也忙過來,那矮個子老者道:“是飛龍骨,這是誰畫的?”
送信來的花沂青年道:“是那個什麼宋大人。”
在場幾人彼此相看:“為什麼西南道巡按禦史會知道咱們的飛龍骨?”
“難道他……是從瀧兒那裡見過?”
那威嚴老者望著老婦人:“阿母,這該如何處置?”
花沂以女子為尊,這老婦人才是花沂的真正當家之人,就算幾位老者貴為花沂族的長老,但也都要聽從這老婦人的。
老婦人回頭看向諸葛嵩。
剛才他們幾個說話都是用的花沂語,諸葛嵩跟易巡侍自然不明白,諸葛嵩想看看那信上的到底是什麼才叫這幾人都變了臉色,但身體仍然無法自主。
老婦人打量著諸葛嵩,沉聲吩咐:“把他們先關起來,等見過了這個宋按台再做處置。”
她說了這句後,才又用花沂語說道:“這個宋按台,竟然叫人送這麼一封信過來,可見她知道飛龍骨是我們必得之物,恐怕也有要挾之意,為今之計,便是先跟他見上一麵,不管如何,如果飛龍骨在他手中,一定要趁機拿回來。”
她卻是想錯了,宋皎根本不知道這叫什麼“飛龍骨”,更加不曉得是他們必得之物。
宋皎擔心這些蠻人不由分說傷了諸葛嵩等人,所以情急之下隻能先試一試。
倘若此物真的有效,那麼自然可以震懾花沂之人,或許可以是個緩和的契機。
倘若不幸、此物是花沂的仇人所有,那麼也可以把他們驚一驚。
不管如何,宋皎已經算計好了,是好是歹,這信的效用是一樣的。
威嚴老者卻道:“飛龍骨明明是在瀧兒手中,為何會被他拿去?難道……是剛才那個小白臉騙了瀧兒,或者瀧兒已經被他們害了?”
老婦人怒道:“閉嘴!”她說了這句又罵道:“當初若不是你把那丫頭寵壞了,她怎麼會為了個異族人破山而去!”
老者雖生得威武,可給老婦人一罵,想反駁又不敢,隻仍是乖乖地低了頭。
老婦人扶著少女的手:“傳下去,我要親自會這位按台大人……請他上山來,問問那小子敢不敢。”
說到這裡她嘿嘿地笑了幾聲:“倘若瀧兒真被這些人害死,自然也會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拐杖拄地,篤篤有聲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