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睡得並不安穩。
聽見聲響的時候,她本能地轉過身。
模糊中宋皎看見一個人向著自己走來,她擦了擦眼睛,才看清那人在燈影下有些陰沉的臉色,那是曾公公。
宋皎急忙坐起來,有些警覺地看著他。
曾公公走到桌邊就停下來,將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宋……”曾公公躬了躬身,正要開口,又低低笑了聲:“這會兒再叫宋大人恐怕不合適了呢。該怎麼稱呼您呢。”
“隨意,”宋皎道:“公公有什麼事?”
曾公公卻想起來:“啊不對,皇上畢竟還沒革您的職,所以奴婢還是照先前一樣,不顯得失禮。”
宋皎隻淡淡地看著他,目光掃了眼桌上的盒子,不知他想做什麼。
曾公公順著她的眼神,笑道:“宋大人,可知道這是什麼?”
宋皎不語。
“這個,是宮內今兒送出來的,”曾公公輕輕地撫了撫那盒子上精致的花紋,語氣溫和地:“隻皇上的口諭,特賜給宋大人的。”
宋皎驚疑,她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曾公公卻滿意地笑了笑,把盒子端起來,輕輕地摁扣打開:“您瞧。”
小盒子之中,果然放著一顆暗色的拇指大小的藥丸,底下居然是鵝黃緞子襯著,乍一看,真不像是什麼……
毒/藥。
如此尊貴,這應該是毒//藥之中的極品了吧。宋皎默默地想。
曾公公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像是推介什麼好物似的:“本來下午就該給您送來的,隻是王爺……”
他皺了皺眉,歎了口氣:“王爺實在是太過念舊了,竟然……在這種事上還猶豫不決,宋大人,您好歹也是跟過王爺的,也知道他的脾氣,可是他若是不乾,明兒皇上就會興師問罪,您說該怎麼好?”
宋皎的雙手微微地握緊。
顏文語的話,言猶在耳,她也很想撐著一口氣,熬過這兩天去。
所以先前就算吐得難受,還是儘量地多塞點兒東西進肚子裡。
如今看來,不是她不想撐,而是皇上根本沒有給過她機會。
曾公公見她不語,便歎息道:“宋大人,您也彆怪奴婢心狠,奴婢也是沒有辦法,王爺不肯做,奴婢到底也要替王爺著想。您若要怪,那就怪您一開始就選錯了路……”
看著宋皎的小臉,以及那在燈影下清秀動人的眉目,曾公公歎氣:“明明也是個絕色,卻偏混到這滿是男人的朝堂上,要是從小兒規規矩矩地養大了,憑宋大人的姿色,未必嫁不到好人家,相夫教子體體麵麵的一輩子,豈不好?可惜。”
宋皎聽到這裡,卻笑了笑:“公公……”
“嗯?”曾公公應了聲,看向她。
宋皎道:“我看公公……也算是個人才,當初為什麼想不開就進了宮呢?倘若也學人考個科舉之類的,未必不能青雲直上,或者還能在官場上大有一番作為,到那時候娶妻生子,建功立業的,豈不更好?公公比我……更可惜。”
曾公公聽了這幾句,臉色紫漲,繼而鐵青,先前那點兒假惺惺的同情也都給撕成碎片。
“你、你真是……哼,事到如今了,竟還敢跟本公公逞口舌之利!”
宋皎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公公若不先編排我,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曾公公咽了口唾沫:“好,我不跟你辯,我辯不過你,不過……你能多說一句是一句吧,這顆藥,你總是逃不過的。”
他把盒子放回了桌上,剛要去伸手拿那顆藥,突然又縮了手。
這畢竟是宮內送出來的,誰知道毒性有多烈,萬一手碰到了會有麻煩,可沒有解藥給他吃。
曾公公被自己的機敏感動,道:“皇上對宋大人也算是仁至義儘了,居然直接賜你一個全屍,外頭卻悄而不聞的,本來我還以為皇上會把宋大人送去詔獄審訊明白呢,到那會兒,可就最後一點體麵都沒有了。”
他的語氣,倒仿佛這顆藥是天大的恩賜。
宋皎定了定神。
看了看那空空無人的門口,她試著問:“王爺……王爺呢?”
曾公公笑的有些怪:“王爺自然是睡下了,這兩日王爺也是寢食不安,你難道沒發現他都憔悴了好些麼?”
宋皎一愣,先前同豫王說了那許久的話,她居然沒有格外留意,隻覺著豫王跟先前沒多大變化,除了更冷些了外。
曾公公揣著手,他當然看出了宋皎並不肯服藥,她出口問豫王,便是心存希望。
可曾公公根本沒給她留希望。
之前豫王從宋皎說完話後,便神情恍惚的。思謀了一下午都沒下決心。
曾公公知道,王爺隻怕是下不了這個狠心了。
這可是抗旨。
皇帝為什麼要把宋皎交給豫王,而不是放在彆的地方?不管是豫王或者曾公公都知道,這是皇帝對於豫王爺的考驗。
看看**瑭能不能乾淨利落地完了這件事兒。
但王爺明明知道這點,卻還是犯忌。
在顏文語離開後不多久,豫王曾問起關河是什麼時辰了。
在聽說快到戌時的時候,臉色明顯的沉了幾分。
曾公公在旁瞧著,彆人不懂豫王的心思,他可最是明白不過。
豫王哪裡是想問什麼時辰,他是在看宮門是否關了。
他是想進宮。
而這會兒進宮去做什麼?曾公公一想就能猜得到。
本該早給宋皎吃了的藥丸,還好好地在這兒。
王爺卻想在這會兒進宮,除了給宋皎求情,還能怎麼樣。
曾公公覺著自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王爺犯這個錯。
太子已經犯了皇帝的忌諱,被軟禁於養心殿內,隻要王爺把這件事兒漂亮的辦好了,在皇帝麵前孰高孰低,豈不是一目了然。
他思來想去,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宋大人,”曾公公看著宋皎恍惚的眉眼,沉聲道:“您還是彆惦記了。”
宋皎抬眸。
曾公公道:“奴婢實話跟您說了吧,王爺確實不想殺您,非但不想,甚至今兒傍晚還想進宮去……這會兒進宮還能怎麼樣?當然是要給您求情,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王爺犯這個錯。所以先前我在王爺的茶裡加了點東西,不是壞東西,隻是助眠的而已。所以……您該懂得,今兒晚上,王爺斷不能來的。”
宋皎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曾公公歎息了聲,搖搖頭:“我就奇了怪了,為什麼這麼明白容易的事兒,王爺竟猶豫起來,先前服侍他睡下的時候,他明明已經昏昏沉沉的了,竟還不忘吩咐奴婢,叫奴婢明兒早上寅時就叫醒他,他要入宮……就為了你,就要去戳皇上的眼?”
宋皎有點意外。
豫王真的肯為了她抗旨嗎?
還以為之前已經惹怒了他,他斷不肯留情了呢。
曾公公則百思不解地笑了幾聲:“你呀你呀,人家說什麼紅顏禍水,我本是不信的,哪裡有什麼禍水能蠱惑得了我們王爺,沒想到禍水就在王爺跟前兒呢,似這樣,還是早點去了的好。”
曾公公說著,把那盒子端起來,送到宋皎身前:“宋大人,請吧,這顆藥有點兒大,要不要奴婢給您倒杯水?”
宋皎看看曾公公,默然:“公公對王爺的忠心,真是令人……”
曾公公笑道:“其實當初你在這兒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王爺跟前頭一號忠心的呢,可惜,王爺真是白疼了你了。臨了兒,您好歹彆害了王爺。乖乖地吃了吧。既然是宮內的東西,應該不至於多痛苦吧。”
宋皎道:“公公先替我嘗嘗如何,我是最怕疼的。”
曾公公咽了口唾沫:“宋大人,你怕疼,我卻怕死啊。吃吧啊,吃了後一閉眼,保證您什麼就不記得了。”
宋皎歎道:“公公說的,倒好象自己吃過一樣。”
“奴婢可沒大人這個福分,皇上指定要大人今兒吃了的呢,奴婢可不想僭越。”
“真想不到,這輩子竟能得皇上金口賜藥。”宋皎心裡想的是:趙儀瑄、該不知此事吧。
可豫王之前說太子已經有了新的後宮,也許他……真的很快就把自己忘了也不一定。
這個念頭鬼使神差冒出來的一刻,宋皎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服了毒,才會這麼難受。
曾公公把藥往前送了送:“您請。”
宋皎喃喃:“這麼說,我是非吃不可了。”
曾公公乾笑道:“當然,大人還是識大體些。”好言好語地說了這幾句,曾公公又道:“宋大人自己動手,就省了我的麻煩了,您畢竟還是個尊貴人,如果叫那些小子們摁著,硬是往嘴裡塞,就不好看了。何必呢您說?”
宋皎瞥了他一眼,抬手拿起那顆藥丸在眼底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