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歌出生以來,見過最多的鬼也就是死於冷宮中久久無法解脫,因怨念而聚集在一起的妃嬪之魂。
細數的話,有幾十位。陰氣很重,就連沒有通靈體質的宮人都能察覺到冷宮的異常,幾乎不敢靠近。
可前方那像是整片烏雲從天上掉下來的巨大黑團是怎麼回事?
白行歌原本打算與阿竹直接離開,但從南麵緩緩移動過來的巨大黑團實在是引起了他注意,待靠近之後一看,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坨由成千上萬的鬼靈凝聚而成的陰氣。
再仔細一瞧,似乎還有一道人影被這團陰氣包裹在其中。
白行歌瞬間明白了情況。
敢情,這是有個人,身上陰氣重得連在他眼裡,本體都無法看清了嗎?
被這麼多鬼靈纏身,此人竟還能好好活著倒也不簡單。這些陰氣隻需取出一部分,都能將普通人的運氣消磨殆儘,最終落得報應慘死的下場。
白行歌初時還以為是對方所犯殺孽過重,那些都是被他所殺害的怨靈。然在仔細分辨了那些鬼靈身上的氣息之後,他才驚覺並非如此。
他眉頭輕蹙,垂眸陷入了片刻的沉思,然後微微動手將自己的眼通能力暫時關閉,才終於將縈繞了一身陰氣之人的全貌看清。
旋即,他又是一怔。
未曾想,竟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俏公子。
白行歌發自內心的讚賞算是客氣了。他身旁的阿竹見自家公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某個方向,便也循著他目光探去,在觸及某道高大俊朗的人影後沒忍住感歎:“哇,那位公子好生俊逸……”
白行歌側頭看了眼,見到阿竹臉上莫名的紅暈後沒忍住笑了,調侃了句:“是啊,比狗皇帝好看多了。”
“……公子慎言!”
那名男子衣著整齊規整,黑色的長發以銀冠束起,乾淨利落,確實頗讓人心生好感。隻是對方生性看著似有幾分冷漠,棱角分明的臉上不見半分笑意,嚴肅而又漠然。他像是隻為了打發時間,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麵對路過的攤主打的招呼,他視線也隻是從他們身上冷淡掃過。
既不帶著鄙夷,卻也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好像周遭所有人都與他毫無關係,沒有搭理的必要。
白行歌的目光在他臉上隨意掃過,心中對這人第一印象有了個大概。
對方雙目狹長如鳳而深邃,墨瞳中卻又泛著似鷹一樣的淩厲之氣,他猜想對方應當是一位能力不乏,甚至位居高處之人。他身著一襲窄袖華服,上邊的暗紋細膩精致,衣擺處銀絲繡上的山水細膩生動,仿佛下一刻會有飛鳥隨著那輕輕的晃動從中驚飛。
低調暗雅,但一絲一線都透著金錢的氣息。雖然他暫時抹去了自己眼通的能力,可是依然能明顯感覺到對方身上透出的貴氣。他負手走在路上,像是與周圍的人潮隔絕開來,看不見卻存在著的氣勢,讓他看起來像是正在巡視著自己轄區的城主。
白行歌眉頭輕輕一挑,心想此人若非世家侯爵子弟,就是皇親貴族之命。隻不過皇宮裡的人他幾乎都熟悉了個遍,非常確定從未見過這名男子,便猜測是哪家權貴的公子。
這一看,白行歌頓時明白為何對方明明載著一身陰氣,卻還能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他生來俱備少有的紫氣,往嚴肅了點說就算當不成帝王,也會是王爺將候的命相。這樣的人,哪怕身懷咒術,要置他於死地也非易事。
雖說如此,但是命再硬也抵不過陰氣的不斷消耗。先不說那些怨靈究竟從何而來,跟在對方身上應該也已經有好些時候了,他仍舊能從對方臉上看出死氣。
再這般下去,恐怕會在不久的將來死於非命。
大概是白行歌的視線留在人家身上太久了,又或是他絲毫不掩飾自己打量的作為讓對方有所察覺。原本自我隔離出了小天地的男子突然止住了閒散的行為,冷冽的眸光微微一挪,落到他身上。
敏銳地察覺到此事的阿竹輕輕拉了拉白行歌的衣袖:“公子,您,我們,是不是太明目張膽了?”
白行歌不置可否,隻解釋:“這人確實有點意思。”
阿竹一時間拿不準白行歌此言之意,還以為自家國師大人看上人家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咱們也不能這麼直接就盯著人家啊。”
白行歌剛想回話,那名俊俏的男人已經來到了自己麵前。
他直視著白行歌的雙眸漆黑得看不穿眼中的情緒,後者下意識想起了皇宮裡那雙同樣渾濁得瘋狂的眼睛。
有點相似,卻又不同。
“有什麼事嗎?”男人的聲音出乎預料地好聽,有些低沉,帶著一種沉穩的大氣。
白行歌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這還是他第一次遇見聲音長相都那麼合他胃口的人。
可惜是男的。
白行歌見他態度還算和氣,加上作為一個喜好漂亮好看的事物的人,他決定好心給對方一個提醒。
他唇角微動,揚起了清淺的弧度,手指下意識在折疊起來的扇子上輕輕撥弄:“你快死了。”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靜止。
就連阿竹臉上原本有點小緊張的表情也是一僵,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白行歌。
是他錯了,他怎麼能用正常人的腦袋去揣測國師大人的想法,才會覺得這是一場激奮人心的相逢相識。
他應該知道的,能讓白行歌盯上的人,不是命中即將有罕見的大劫,就是正走在曆劫的路上。
白行歌甚至還認真地解釋:“我自遠處便見你萬靈伴身,如今近看更是陰氣縈繞,為將死之相。你命數本不該如此,應當是中了小人施下的咒術才會有此一劫。若不及時破解,待死靈將你身上天佑之氣消耗殆儘,你便會隨時殞命。”
與男子沉穩的聲音相較,白行歌的聽著是完全相反的柔和。他的聲音像是天生帶著一種清靜之力,既有耐心,又能平複常人焦躁的心,讓一般人聽見了,哪怕對他生有不滿,亦不會輕易對他動手。
阿竹下意識朝站在白行歌麵前的高大男子看去,又是一陣訝異。
男人似乎挺沉得住氣,對於有個人突然跑到自己麵前衝著他說他快死了,他並沒有露出預想中的驚疑或慌張,臉上依舊平靜又漠然。
可正是這詭異的安靜,讓他莫名感到有些緊張。
他挺佩服白行歌的淡定。不知為何,這位看起來像隻是出自富貴人家的公子,無形中卻給他帶來一股讓他感到威脅,又或是懼怕的壓迫感。
他最後一次這樣的體驗,還是來自朔國現任皇帝,季君延。
良久的沉默之後,白行歌與阿竹麵前的男人隻淡聲反問:“是嗎?”
像是個置身死於度外之人,又或是根本不相信白行歌的言論。
大概是被男人沉默又安靜,外加好看得麵貌所誘惑,白行歌和阿竹對他並沒有太大的防備心。
以至於他消失在白行歌麵前並來到他身後的時候,兩個人都沒能馬上反應過來。是直到白行歌因為雙臂突然傳來的撕裂般的疼痛,痛得他臉色一白,才真正發現了男人眼中刺骨的冷意。
他錯愕的目光,卻隻換來了一聲對方不帶感情的輕笑。
幾乎是在白行歌受到傷害的同時,藏匿於暗處,並對這不知名卻渾身泛著一種看不透的危險的男人,早有戒備的影一和影六瞬間竄到對方麵前,拉開了他和白行歌之間的距離。
原本臉色就不怎麼好的男子在見到攔在白行歌麵前的兩名黑衣人時,眼中的晦暗深到了極點。
“影衛?你是皇宮的人?”他看向白行歌的目光更是多了幾分冷意。像是原本想隨意做個警告就作罷的他,突然不想輕易放過他們了。
青天白日,一場打鬥毫無預警地在金水鎮的街道上展開。
周圍路過的人逐漸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紛紛停下腳步,甚至有些害怕地退到街道兩旁,連交談聲都小了許多。而惜命的攤主們早已跑到附近的角落躲起,連攤子都顧不上了,隻能遠遠用心疼的眼神望著。
白行歌深吸了口氣嘗試想動動自己的手,但他發現自己才剛產生這樣的念頭,雙手就傳來了刺骨穿皮的劇痛。
他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比起害怕,他第一時間的想法是不敢置信。
他的手,就這樣廢了?那人做了什麼?他有做了什麼嗎?
阿竹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到邊上,落在他手臂的視線又是憤怒又是不可思議。
白行歌從小就被接進皇宮,更是因為季君延暗裡到最後明麵上的袒護,他在宮中一直都是被嗬護著的,從來沒人敢對他動手。他們家國師細皮嫩肉,半點功夫也無,在手上輕輕一捏都能留下顯眼的紅痕,縱觀整個皇宮,就無人敢對他動粗。
就連季君延都沒打過他!
阿竹想著,心下覺得憤怒無比。
然而等他回頭看向戰況時,卻是見到身手都令他極為佩服的影六被那位穿著華服的公子,麵不改色地打落到邊上的一幕。
賣菜人草草堆起的攤子被砸得七零八落,綠油油的菜撒了一地,顯然已經不能再拿來賣人了。
白行歌強忍著身上的痛意,臉色除白了幾分之外並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卻叫阿竹看得越發心疼:“公子,我們先走。”
阿竹才扶著他轉身走沒幾步,他的雙腿突然傳來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叮了一下的刺痛。酥麻的感覺一瞬間在他雙腿上蔓延,接下來,他就失去了雙腿的知覺。
白行歌頭疼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正打算提醒阿竹把自己扶好,可是還未開口,本該在與影一和影六激烈交手的男人忽然落到他麵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心裡忍不住驚疑。
影一和影六在他印象中是近乎全能的存在,所以他怎麼都沒想到這家夥還能毫發無損,甚至衣服看起來半點淩亂都沒有地再站到他麵前。
謝璟深正在等人給他備好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