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深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和他睡?睡什麼?是他想的一起睡嗎?
白行歌見謝璟深站在門口處一語不發地盯著他,眼神看起來像是有些放空又似是有些錯愕。白行歌本就是頂著一身寒意來找的謝璟深,如今開了門還得被他晾在門外忍受夜風的侵襲,沒忍住又催了一聲:“我寒冰蠱又發作了,好累,但是凍得睡不著。”
“璿璣閣給我們安排的住宿房間床也不小,我不占你多大地方,你讓我和你睡一張床就行。”白行歌輕聲說著,大概當真是凍得受不了,他的語氣和表情都帶上了一絲委屈,“謝樓主,我為了救昭陽與你樓裡的弟子耗費那麼多精力,休養後還得替他們處理好身上的蠱毒,你該不會如此鐵石心腸,連讓我好好休息都不願意吧?”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裡不難聽出輕微的顫抖,但脾氣還是倔得緊:“我告訴你,我今晚若沒能養足精神,就彆想著我白天還能給你護衛們處理身體情況。”
這倒也算是半威脅了。
若換作平時,有人敢用這種語氣態度對謝璟深說話,早就被他暴力驅逐,哪怕對方身上有能夠為他帶來利益的能力或物品。路向來不止有一條,哪怕是在解蠱的事情上,謝璟深作為飛月樓樓主,即使沒有白行歌,他也能有辦法找到人來治好他樓裡的人。
五毒教教主與他甚至還有交情,他並不愁找不到人幫忙。
可謝璟深看著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白行歌,明明嬌弱得緊,就連紙老虎也算不上,頂多一隻奶凶奶凶的貓子,還敢威脅他。
謝璟深覺得按照他的處事作風,此時的他應該要拒絕白行歌:“……進來。”
白行歌臉上這才有了一絲暖呼呼的笑意,他彎著雙眼輕哼了一聲,在謝璟深讓開身子的時候挨著他走了進去,像是一隻成功依靠誘人的外表溜進彆人地盤內的狐:“看來謝公子還是良心未泯。”
這副小驕縱的模樣,卻讓謝璟深生不出半點厭惡之情,反而還覺得心頭處像是無意被他一聲軟綿綿的輕哼給撓了一下。
謝璟深麵無表情地想,小仙人還真囂張,也不曉得是誰給慣的。
白行歌倒也不是真的那麼沒心沒肺,既然謝璟深願意讓他叨擾,他便將一早準備好在懷裡的,一張新畫的護身符遞給他:“前一個不是擋災用了嗎?這是新的,謝禮。”
謝璟深看了一眼,伸手接過:“不客氣。”
白行歌在謝璟深房裡轉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房裡四處都留有他的氣息,從進房的那一刻起,他身上的寒意似乎稍微得到了緩解。見謝璟深放他進來後就回到桌邊,手裡捧著像是什麼功法秘籍的東西認真翻閱,燭火的光芒在他臉上輕輕跳躍。
白行歌的眼皮有些重,乖巧地在床邊坐了片刻後沒忍住問:“你還不休息嗎?”
“你不和我一起我睡不著。”
謝璟深握著書的手微微一顫,儘量忽略白行歌因為疲倦而下意識透露出的些許撒嬌意味。
他覺得按自己的習慣,他應該要心無波瀾地表示他願意收留白行歌已是很大的退讓,卻控製不住自己聽話地將書籍收起的身體。
謝璟深開始懷疑是不是白行歌在自己身上下的**咒沒有徹底解除,又或許是咒術雖然已解,但有一段緩和期。
否則,為何明明**咒都解了,他還是無法拒絕小仙人的各種小要求。
白行歌說到做到,估計是清楚自己這大半夜跑來向謝璟深提出如此無禮的要求也有些說不過去,所以在上了床後就很自主地貼著牆縮在角落,給謝璟深留了很大的空間。
有謝璟深這個移動大暖爐,哪怕白行歌與他之間尚隔著約莫一尺的距離,也比獨自睡覺好多了。
謝璟深看了他一眼,卻覺得他獨自蜷縮起來的姿勢有點彆扭,沒忍住道:“貼著牆不冷嗎?”
白行歌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子,忽然一笑:“你這是在邀請我到你懷裡嗎?想不到,謝樓主原來是這樣的男人……”
他話裡的調笑之意十分明顯,謝璟深趕緊在他說出更多奇怪的話之前將他打斷:“那你繼續貼著。”
“無情。”白行歌輕笑了一聲,許久後,也不知怎麼想的,大概是深夜外加今日過渡消耗,情緒有點發散,“你不是最討厭彆人碰你嗎?聽你身邊的人說,你在這方麵的潔癖還挺嚴重。”
“我雖然與你不怎麼對付,但此事也確實是麻煩了你。雖然我覺得自己睡覺的姿勢還挺安分,難免因為身邊躺著的人是你,我夢中會無意識忍不住想揍你……我可不想明早起身,手腿又使不上了。”
白行歌說完這句話後,周圍安靜了很久。房裡已經熄了燈,白行歌於黑暗中也僅能隱約看見謝璟深的輪廓。他以為對方不會再給他任何回應,剛閉上眼睛,就聽見黑暗中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抱歉。”
白行歌心中一愣,沒忍住調侃:“你需要對我道歉的事有點多,所以這一聲是為了什麼事說的呢?”
謝璟深:“……”有的人還得寸進尺了。
作為飛月樓樓主,江湖中所有人遇見都要避開的對象,謝璟深很少對人如此正經地道歉。很多時候,哪怕理不直他也能動手讓人服氣,所以他可是醞釀了好一會兒,才放下麵子對白行歌道了歉。
他覺得對白行歌做過的,最可惡的事情大概就是初次見麵那會兒,毫不講理地把人手腿給整脫臼了,還強製將人擄走?
他們之間的梁子大概是在那時候結下的。但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不得不說謝璟深確實對這位國師有了很大的改觀。至少,他與江湖人之間謠傳的,隻會委身於季君延之下,受他擺布掌控等不堪言論不同。
謝璟深覺得白行歌的眼睛裡有光,是他充滿自信的主見,是對想要控製自己人生的信念。
其實他覺得,小仙人整個人都會發光,否則,怎麼會不管在何處,都總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了他。
“那就對所有的事道歉。”許久之後,謝璟深才又開口回話。
但白行歌卻沒有再給他任何回應,取而代之的是綿延的呼吸,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很疲憊。
謝璟深見他裹著棉被還睡得不是很安穩,眉頭微微皺起,沉思了一會兒,像是妥協般自己朝著他靠近了些許。躺在他身邊,謝璟深能夠清晰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與清香。素來十分不能適應彆人身上氣味的謝璟深發現,他對白行歌身上的氣息並不排斥,甚至……還覺得有些好聞。
清雅的淡香,清淡疏離,卻又藏著一絲勾人的繾綣。
白行歌身上的寒氣似乎因為他的靠近又得到了緩和,終於不再蹙著眉。
謝璟深閉上眼睛,腦中沒忍住又浮現出白行歌穿著大紅衣袍坐在喜床上的一幕。
那肯定是皇宮裡的大床,白行歌心裡大概還是有季君延的吧?
謝璟深想著,不知怎的突然把自己弄得有些不高興,就那樣帶著不愉快的心情一同睡下了。
隔日一早,謝璟深被房外倉促的敲門聲給吵醒。他頂著一張被人吵醒後的不悅過去開門,發現穆昭陽和阿竹站在房外,神情有些著急地看著他。他們顯然被他身上生人勿進的氣場給驚著了,穆昭陽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道明來意:“阿竹方才找了我,說沒在房裡找到行歌,人不知了去向……”
“哥,你說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啊?該不會是那個奇怪的男人氣不過又跑回來將他抓走吧?還是,陳之熙沒死絕又回來偷襲……”
謝璟深抬了抬眸,很是淡定地應了一聲:“沒什麼,他在我床上。”
氣氛忽然陷入詭異的沉寂。
穆昭陽眨了眨眼睛,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阿竹麵上的焦急也逐漸轉為錯愕:“……啥?”
反應過來的阿竹一臉氣憤地指著他:“你,你們……你趁我家公子身體虛弱,對他做了什麼事?!”
謝璟深沉聲將白行歌昨晚來找自己的緣由簡略告知,換來了阿竹一臉複雜的表情。謝璟深又給他們說了句:“他還沒起,讓他再歇會兒吧,畢竟等會兒起身後還得接著忙。”
穆昭陽看向自家哥哥的表情變得極為嫌棄,仿佛他就是在不斷利用壓榨白行歌的人渣。
“……”謝璟深‘啪’的一聲,把房門重重關上,響聲裡似乎還帶著他被人吵醒的起床氣。
既然已經起身,謝璟深也沒有再繼續睡的打算,隻坐在桌邊,安靜地看著床上那睡得賊香的白衣男人,哪怕如此暴力的敲門聲都沒將他吵醒。
白行歌睡覺的時候確實很安分,除了夜裡大概是真的凍得受不了不斷往他懷裡拱之外,一切都很好,也沒有他開玩笑說的那種揍人,反而連帶著平日裡對他的那點針鋒相對都被收斂了。
謝璟深又一次在桌邊陷入了沉默。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竟然和白行歌同床共枕眠,哪怕是穆昭陽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
·
白行歌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午,起床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還是累得很,並沒有精神氣爽的感覺。不過這也是預料中的情況,他這種消耗並非睡一覺就能夠徹底補回。
他起身後和房裡的謝璟深打一聲招呼便離開了,回房時阿竹很快就給他備好了膳食。阿竹倒也沒說什麼,就是全程用著滿腹心事的表情來看他,欲言又止的,讓他看著覺得難受:“有什麼事就直說。”
阿竹這才道:“公子啊,你和謝公子的關係,什麼時候好得能夠睡一張床了?”
白行歌吃東西的動作一頓,笑道:“他身體暖和,我是去取暖的。寒冰蠱帶來的寒意一日比一日嚴重,我實在睡不著,便去找他了。”
阿竹悶悶不樂地回道:“實在不行,公子也可以找我的。雖然我不比謝公子,但身上總歸有些真氣……畢竟你和謝公子的關係,同睡一張床挺不合適。”
白行歌不解:“有什麼不合適?我們都是男人,總不能還要遵循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約束吧?”
阿竹張了張嘴,似乎覺得自己無法反駁白行歌的話,但心裡莫名就還是有些擔心。
白行歌看了他一眼,又安撫道:“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謝璟深應該還不至於趁我睡著時刺殺我,而且我對男人也沒有任何興趣,更不會睡出什麼感情來。這,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不過這麼一睡,他想起了謝璟深昨晚的道歉,沒忍住彎了彎唇角,眯著眼想這人倒也並非完全無可救藥。
阿竹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隻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不再擔心:“也是。”
謝璟深那麼可惡,除了一張好看的臉一無是處,公子才不會看上他!
吃飽睡足的白行歌讓謝璟深把飛月樓與璿璣閣受傷的弟子們都聚集在一起,讓他們排隊接受治療,將體內殘留的蠱給清了。光是這麼一件事,就讓白行歌從白天忙到了天黑。
穆昭陽覺得麻煩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放下自己副閣主的身份陪著阿竹與影一影六忙前忙後的,甚至還親自下廚給白行歌準備了晚膳,沒想到他隻一心想要將事情趕緊處理好,等真的有空吃已是夜深時。
白行歌餓得沒什麼胃口,在阿竹的督促下還是勉強吃了點重新熱過的食物填一填肚子,沐浴歇息後上床打坐恢複去了。
謝璟深毫不意外地又在睡前迎來了前來找自己取暖白行歌。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不需要白行歌說什麼,謝璟深就很默契地放了他進來,然後熄燈,睡覺。
白行歌自己是睡得舒服了,對心思最近有些異樣的謝璟深而言卻沒那麼好受。白行歌在沉睡後總會不自主跑到他懷裡來,帶著他身上的氣味入眠,謝璟深恍惚又見到了他大喜的畫麵。
這一次,他甚至還看見坐在床上的白行歌對著他笑了笑後,語帶笑意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和平日裡氣呼呼或是冷冷淡淡喊他全名不同,白行歌夢裡聲音軟軟的,還帶著些許甜甜的笑意,嚇得他從夢裡驚醒。
天已經亮了,他久久回不過神來,始作俑者卻在他邊上睡得特彆舒適。
半響後,謝璟深坐在床上抹了抹臉,陷入了沉思,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得虧於白行歌的辦事效率,他們很快就處理好了璿璣閣所有人的身體問題。陳之奉領著一眾弟子向他們道謝,然後才護送他和飛月樓的人一同下山。
在山底下守著的另一批,由紅繡帶領的人員見他們帶著穆昭陽與他小隊的人安全歸來,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紅繡問謝璟深:“公子,我們現在是直接往摘星閣出發嗎?”
她手裡還拿著一張朔國地圖,正準備說他們在山下已經挑好了從這裡過去的最近路線,卻聽見白行歌用著懨懨的聲音先一步回道:“再等等,不急。”
正要回話的謝璟深側頭朝他看去。
白行歌在又消耗了精力給他底下的人與璿璣閣弟子們治療後,身上寒冰蠱的情況似乎又變得更加嚴重了。他這一路走來一直挽著謝璟深的手臂,後者確實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意,便縱容著他的觸碰。
好像也已經習慣了。
飛月樓的人都知道白行歌的身體情況,而且這一次在璿璣閣也親眼見到他為救他們出了不少力,在場所有人不管先前對他有沒有意見,如今是徹底被他的能力製服,對他僅有崇敬與感激之情。
白行歌給紅繡說:“還有件事要解決。”
就是他身體的寒冰蠱。
公儀臨說他們會再見麵,是吃定了他在發現身上的寒冰蠱後會千方百計到五邪教找他。他肯定也在教中布下了天羅地網,等他入甕,他才沒那麼傻要自己撞上去。
白行歌想起這件事就有些氣,又是一聲輕哼:“不知好歹的家夥,他想要我過去我就偏不過去。”
“反正,忍到最後,他若不想死的話,肯定也要來找我。”
公儀臨需要將他活捉,所以隻是下了個威脅般的寒冰蠱。白行歌可就不同了,他那日在他身上下的可是死咒,而且全天下就隻有他一個人能解。
公儀臨若不想死,就必須先找到他。
於是,為了這個計劃,飛月樓的人便先暫停了將白行歌護送到摘星閣的打算,而是先往前行駛一段路,計劃到最近的小鎮等待公儀臨主動上門。
出發前,謝璟深不知獨自一人跑到了什麼地方,待所有人都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時,才見到他乘著一艘船,從大江的遠處慢悠悠地回來。
問他去了哪兒,他也沒有細說,隻道這裡風景好,想在離開前再逛一逛。
謝璟深回來後他們便開始動身。
因為白行歌動用了靈力,促使了寒冰蠱效果的蔓延,趕路期間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遭受寒意的侵擾,連好好獨自坐著都不行了。
阿竹隨穆昭陽坐在車廂裡,看著白行歌雙頰凍得發紅,仿佛神誌不清那般朝謝璟深伸出雙手,理直氣壯地和他說:“謝璟深,抱抱我。”
謝璟深:“……”
穆昭陽:“……”他什麼也沒聽見。
阿竹倒是瞪著謝璟深兩眼發光,像是隻要謝璟深敢答應,他就會立馬撲上去和他拚死拚活。
白行歌已經處於被身上的寒意刺激得無法好好保持清醒的狀態,心情也有些煩躁,見謝璟深盯著自己遲遲不動手,又抿著嘴威脅:“謝璟深,你要是不想死就抱我。”
其實白行歌說的這句話隻是字麵意思,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對於謝璟深身上死氣緩解的方式已經抓到了個大概。謝璟深的死氣如今大部分還是仰仗著他先前在他身上落下的咒術才能夠得到抑製,但咒術的能量會隨著時間過去而遞減,距離浮雲山莊至今都兩個月了,白行歌原先想著的計劃是三四個月左右替他重新下一次封印。
但他現在剛消耗那麼多靈力,身上能量也因為寒冰蠱的影響無法好好發揮,在這種情況下,謝璟深身上的死氣會隨著日子的過去再次增烈,現在唯一能夠幫忙緩和的方式,便是待他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