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對皇宮衛兵的到來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似的, 飛月樓的護衛們沉默又冷淡地看了他們一眼後,跟沒事人似的開始整理麵前的一片狼藉。
唐之淵看到有一位身材高大,渾身充滿肌肉的男人眼神狠厲地瞪了他一眼, 隨即大搖大擺走到一塊看起來需要好幾個男人才搬得動的木樁之前,兩手一抱就直接把它抱起甩開, 從木樁底下找到了一個還算完整的木盒子。
男人把盒子拿出來後, 一臉淡定地遞給邊上等候的幾個人:“看看,裡麵的月餅應該還沒摔壞吧。”
那幾人旁若無人地打開盒子聊了起來,一臉驚喜:“還好著, 嗅起來真香, 嫂子好手藝!”
還有在其他廢墟堆麵前, 跟看戲似的在埋怨的:“我的天, 我希望樓主能大方點直接說這地方不要了。”
“你想得美, 這塊地多大啊, 不重建的話難道便宜其他的孫子嗎?”
“啊,那得多大的工程?!”
“嗚嗚想想就好累。”
“沒事, 樓主說他給錢。”
“哦,什麼時候開工?”
……
飛月樓的人過於樂觀的反應看得唐之淵眉頭緊蹙, 他覺得怪異, 這畢竟是飛月樓唯一大本營,光是看它奢華的建築與占地就能得知, 這麼一摧毀就幾乎等同於摧毀了大半個飛月樓的勢力。裡麵的藏書、文書包括其他財產物品等,就算放在一個大勢力也是很大的損失。
更何況季君延先前把魏伊月的鬼魂放來時還特意確認過, 飛月樓底下並沒藏有很大的暗室,他們大部分的東西都在明麵。
或許是因為把整座樓都炸了的事情過於震撼,帶來的衝擊太大,所以他們都瘋了?
唐之淵盯著他們看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結果, 後來一想自己也隻是奉命行事,隻需要把差事完成,其他的不在自己應該關心的範圍。
如此想著,他又將目光放在遠處的兩道人影身上。
謝璟深仍是一副冷淡得難以靠近的表情,正肆無忌憚地把白行歌攬在懷裡,低聲嚴肅地和他說著什麼。反倒是貼近著他的白行歌到後來像是聽見什麼令他感到愉悅的話語,從唐之淵站著的位置,能夠看見那縷忽然在他眼睛裡綻開的笑意
,溫柔得像是春天裡悄然盛開的花。
唐之淵的內心稍微有些觸動,盯著白行歌的眼神陷入了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在白行歌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哪怕從前在宮裡,對於季君延待他的好,他臉上的笑都是一種……說不上的完美。挑不出錯,卻沒帶著多深厚的表情,眼神總是帶著幾分空靈,仿佛是個超凡脫俗的仙人,周圍的一切隻是阻止他飛升離去的牢籠。
可此刻的白行歌不一樣,他臉上的笑容滿滿的真情實意,好像終於有人將獨立於高處的他,拉到了凡間。
他其實偶爾會有些無法理解白行歌,明明同樣是條件不錯的男人,甚至季君延在財富權勢方麵,嚴格來說都比謝璟深來得更加強大。隻要和他在一起,白行歌有享不儘的寵愛與榮華富貴,他卻偏偏要選擇宮外的粗野男人。
唐之淵那天負傷回到皇宮,季君延見他傷勢嚴重得甚至失去了一隻手,最後難得看在他的份上,饒過了一整個任務失敗的錦衣隊,也沒有將他們逐離皇宮。
或許是他這樣的努力稍微打動了季君延,又或許季君延隻是為了白行歌的事情一時感到寂寞和憤怒,想要找人宣泄,在他的傷稍微好了些許的時候他見了季君延,被喝了酒的他拉著又是一陣翻雲覆雨。
那天夜裡,季君延給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其實你也很不錯。”
季君延並不笨,他自然能看出唐之淵對他的情意。且唐之淵待在他身邊多年,對他也一直忠心耿耿,季君延就喜歡真心待他好不背叛他的人。那麼久的守候,若說他對唐之淵沒有半點真情,倒也不至於。
隻不過,也就是那麼一點。
既然覺得不錯,為何還如此執意要把白行歌抓回來?他的心都已經不在他身上,他和謝璟深的關係已成了事實。
唐之淵一時腦熱,又或是覺得憋屈,明知道是逾越卻還是問出了這份疑惑。難得的,季君延並沒有出聲斥責他,隻是眼神在提到白行歌的時候,仍是充滿愛恨糾結。
“朕隻是不甘心。”季君延說道,語氣一如既往的陰戾,“憑什麼朕苦求多年都得不到的人,他謝璟深就能輕易到手?!”
季君延的心是扭曲的,這些事他身
邊的人都知道,卻也沒有斥責他的資格。
“那是朕護養大的人,若得不到,便隻有毀了。”
唐之淵回想起季君延說這些話的語氣,心裡仍是有幾分驚駭。他也不知道季君延這樣的心情是否就是愛到極致便成恨,白行歌這一次若真被抓回皇宮,應該不輕易好過。
但想對付白行歌,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也不知道季君延是否能借著自己的帝王之命,成為那個特殊的存在。
白行歌的嘴微微張合著說了些唐之淵無法聽清的話,不過從他掛著虛假怒意的表情來看,應當隻是一些開玩笑的嗔怪話語。和他毫不掩飾的歡愉相較,謝璟深眸中一閃而過的清淺笑意可就含蓄了許多。但熟悉他的人估計會清楚,那點笑意傾注了他多少的溫柔。
暗中觀察的飛月樓成員們早已看得麵上平靜,內心驚濤駭浪,有的甚至還覺得自己瞎了眼,或其實仍在夢裡。
樓塌了的震驚,都不如他們看見向來排斥和人有過多接觸的樓主抱了國師大人要來得大。
宋彥目瞪口呆地正想和身邊的紅繡討論這嚇死眾人的一幕,卻見她淡定得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到嘴邊的話忽然噎住。
人就是很奇怪的存在,當他什麼都不清楚的時候會迫切想知道答案,可如今答案來到自己麵前的時候,他又開始退縮,有點不敢去接受它。
可能在他們心裡,哪怕哪天聽說自家小樓主帶了個男人回來,都不會想過樓主會戀愛。
但是一想到那個人是仙逸飄飄的大國師,好像又能理解了。
坊間對白行歌的謠傳,一直都將他放在很高的位置,畢竟是能讓一國之君為他做出任何事情的存在,光是美貌就已經被誇上了天。這放在一般人身上,真人出現時都會令傳說破滅。可白行歌沒有,飛月樓的成員們在見到他的第一眼,隻覺得是他本人更驚豔了傳說。他身上確實存在著一種神奇的能力,讓人忍不住注意他,在被他溫和對待後下意識陷入,尊敬著他。
就好比謝璟深一樣,擁有著與身俱來的強大氣場。隻不過他的氣場並不是殺戮,而是溫和的純淨,就是存在感非常強烈,同樣的讓人無法忽視。
唐之淵今天帶著那麼多
人過來,季君延的態度非常明確。他還特意抓準了近期正是飛月樓接單的高峰期,樓內沒有多少人留守的情況下動的手。如果在經過這樣的‘警示’後,飛月樓的人還執意要保護白行歌,那麼就會直接用武力鎮壓了。
其實唐之淵並不是很讚同季君延這種作法,他幾乎是為了把白行歌抓回去而出動了皇宮大半的軍隊。倘若此時有心人存心到皇宮找麻煩,那正是他們防禦最為脆弱的時候。可季君延就像是鐵了心要把人帶走似的,如此不顧一切。
謝璟深對自己和手底下的人一直都很有信心,他敢隻留下這些人在這裡,自然是有把握及時麵對大幾千的兵馬,也能夠把白行歌從他們手裡保下。
可白行歌卻放開了他的手。
雖然早在他前麵交代那些事情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跡象,但謝璟深其實並不是很願意。
“沒必要,我能夠留住你。”謝璟深說道。
白行歌看了看周圍的人:“真要打起來,免不了傷亡。我虧了你們一座樓已經很抱歉了,這些人你還得留下來幫你善後,不要做白費力氣的事。”
謝璟深咬了咬牙:“你想找的東西還沒找齊。”
“也許回一趟皇宮,我還能有意外收獲。”白行歌莞爾道。
謝璟深聽見他這麼說,就更不同意了:“你知道隻要你回去,季君延不會輕易放過你。”
白行歌垂了垂眸,始終沒有收起嘴邊的微笑:“誰不放過誰還不一定。”再抬眸時,眼裡有幾分無奈,“如果我們真的隻是單純的合作關係,我肯定會讓你和你的人保我到底,畢竟那是你們的工作。”
“但你現在是我考慮過一輩子的人,就得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了,包括你的人……也都是人生財產的一部分呢。”
謝璟深抿嘴盯著他看了半天,最後問:“隻是考慮?”
白行歌輕笑了一聲卻沒直接回話。
周圍的人離他們太遠,聽不清他們究竟談的什麼,隻知道歡樂的氣氛陡然消散。兩個人在原地拉扯了半天,不知道又頂著嚴肅的氣氛談了什麼,最後白行歌將謝璟深緊握住自己的手撥開,踏著決然的步伐走到唐之淵麵前。
他的神色十分平靜,那雙方才還裝著笑意
的眼睛又恢複了印象中的毫無波瀾。
“走吧,我跟你們回宮。”白行歌淡聲說道。
唐之淵盯著他看了半天,又讓人搜了一下他的身和包袱,確定裡麵沒有帶著什麼奇怪或是通風報信用的物品後,才冷笑問:“國師大人逃了幾個月,可不像是會輕易妥協的人。”
白行歌卻反問:“若我今日不從,不知唐護衛打算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