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樓:“……”
…
賀南樓極少會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
然而,這段時間,他卻是不止一次懷疑,他對喬安年的推斷,是不是有誤。
家務嫻熟,懂得如何照顧幼童,已經工作,是一名攝影師,在業界小有名氣。
說明對方的年齡不會太小,至少不會小於二十五。攝影是非常燒錢的一個職業,專業鏡頭的價格,決定不是剛出社會的普通年輕人所負擔得起的。
賀南樓之所以將喬安年的身份定位為“普通年輕人”,是因為他沒有在喬安年身上感受到任何富家子弟的習氣。從他對周媽還有賀家其他傭人的態度當中也能夠看出來。麵對周媽跟傭人的照顧,喬安年更多的是局促,而不是習以為常。
賀南樓不認為自己對喬安年的出身推斷有誤。
唯有在喬安年的年紀上——賀南樓並沒有十足把握。
有時候,他能夠在對方身上看見一個成年男人的沉穩。
但是很多時候,喬安年的言行又令他感到困惑。
比如現在……
…
“啊!太冷了,太冷了。走,走,我們先進去,我去把衣服給拿過來。”
陽台是沒有暖氣的,儘管就隻是出來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喬安年還是冷得不行。
他縮著脖子,拽著小團子回了屋。
跑去餐廳,把自己的濕衣服連同褲子一起給丟進烘乾機。
烘乾機把衣服烘乾需要時間。
喬安年也沒乾等著,他把桌子上賀南樓沒吃完的那碗羊肉砂鍋給收拾了。
那碗羊肉砂鍋,一看就知道沒吃幾口,喬安年擔心小團子沒吃飽,在把衣服放進烘乾機前,就在手機APP上點了一份六拚千層,還分彆點了一杯核桃牛奶以及一杯烏龍抹茶。
做完手邊的事,喬安年拿出手機,看一看他點的外賣到哪兒了。
訂單上顯示,騎手已經在小區附近,很快就會送達。
還挺快。
喬安年將手機鎖屏,習慣性地把手機往褲兜裡一塞。手機毫無障礙地,通暢地順著他光溜溜地大腿,向下,砸在了他的腳背上。
喬安年疼得整個人都要裂開了,他蹲在地上,揉著腳,“痛痛痛!!!”
賀南樓眼露嫌棄。
這個人為什麼會這麼蠢?
…
手機被遞到喬安年的麵前。
喬安年感動壞了,他的乖崽可真貼心!
“謝謝乖崽。”
一不小心,把平時在心底對小團子的稱呼給說了出來。
賀南樓手裡拿著手機,眸光幽深,“你剛才叫我什麼?”
鑒於原身跟小BOSS惡劣的關係,他這一聲“乖崽”實在是便宜占大發了。
喬安年拿過手機,趕緊轉移話題:“我剛才在手機上訂了一份六拚千層,你要不要先看看圖片?有各種口味的,可好吃了!”考慮到小家夥的挑剔程度,他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價格最貴的甜品店,點的外賣!
乖崽?
賀南樓眸光冷沉。
難道對方已婚,且已是為人父,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對他有著超乎尋常的關心?
亦或者,他有哪一方麵,同他的孩子有相近的地方?
“小樓,你看,有草莓味的,有巧克力味的,還有芒果味的,榴蓮,布丁……是不是看起來都很好吃?”
為了轉移小團子的注意力,喬安年拿著手機,安利的模樣比甜品店的小姐姐都還要熱情!
“還有藍莓味的,藍莓味的,喜歡麼?這家甜品店的甜品看起來都還不……”
賀南樓深色的眸子盯著喬安年:“我看起來像你兒子?”
喬安年:“!!!”
這就是童年無忌嗎?!!!
現在的小孩兒都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麼?
喬安年一本正經地解釋:“寶貝,你誤會了。乖崽呢,就是乖孩子的意思。我們小樓是全天下最乖的乖寶寶了,是不是?”
賀南樓聲音很冷:“不是。”
喬安年:“……”
倒也不必,這麼不給麵子。
…
“叮咚——叮咚——”
適時響起的門鈴聲,將喬安年從尬出天際的處境當中拯救出來。
“應該是我點的外賣到了,我去拿!”
喬安年快步走向玄關,腳步一深一淺。
開門的姿勢,很是有些狼狽。
嘶——
這腳怎麼還這麼疼!
外賣小哥顯然見多識廣,就算見到隻穿著浴巾就過來開門的喬安年,也隻是稍微驚訝了下,敬業地把手中的外賣遞過去,轉身就走。來去十分匆匆。
一份六寸的千層,賀南樓一個人肯定吃不完。
兩個人,一人兩塊蛋糕,各自選了自己喜歡的口味。
喬安年看著低頭專注吃蛋糕的小團子,看來,這家蛋糕確實貴的有它的道理,至少乖崽沒有挑剔。
吃完蛋糕,喬安年的衣服也都烘好了,他重新穿上褲子跟衛衣。
他的鼻塞還是很嚴重,不過可能是吃了東西,身體產生熱量,加上穿得也足夠暖和了的緣故,好歹不會一直打噴嚏了跟流鼻涕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雨勢越來越大,劈裡啪啦地落在窗戶上。
高層公寓的風很大,狂風呼嘯,像是打著尖哨,複式的公寓空蕩,風聲雨聲也就格外地明顯。
喻美心還沒回來。
期間,甚至連打個電話回來問一下都沒有。
喬安年挺生氣的,怎麼能就這麼放心把一個才六歲的孩子給一個人留在家裡呢?!就一點也不擔心會出事嗎?
何況,下這麼大的雨,外麵風又這麼大,小朋友一個人待在家裡,怎麼可能會不害怕?
如果不是時間有點晚,加上他沒有權利帶小團子走,喬安年真想讓團子晚上就跟他回賀家。
好歹賀家有周媽,有傭人,還有他陪著,小團子不至於連晚飯都吃不上,還得叫外賣。
…
還剩下兩塊,實在吃不完,喬安年用蛋糕盒子裝好,放到冰箱裡。這樣小團子什麼時候要是餓了,可以再繼續拿出來吃,不至於餓著肚子。
喬安年把蛋糕放好,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都快九點半了。
這個點對於小朋友來說已經算是晚的了。
喬安年看了看吮吸著吸管,正在喝奶的小團子,跟小團子商量:“你媽媽應該不會回來得太早。時間不早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可以洗完澡,在床上等媽媽回來。”
賀南樓將嘴裡的吸管吐出:“她晚上不會回來了。”
不是猜測,而是肯定的句式。
喬安年一聽,心裡登時“咯噔”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麼?她經常留你一個人在家裡,然後夜不歸……嗯,就是你媽媽經常晚上出去,一晚上都沒有回來麼?”
賀南樓將瓶子裡的奶喝空,“嗯。”
語氣平靜,像是談論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喬安年聽了,是又生氣又心疼。
他小時候被一個人留在家裡的時候,心裡怕得要死。一個人躲在被子裡,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沒有哭出聲,是因為就算他嗓子也哭啞了也沒有用。
他媽媽不會回來,他爸那個時候還沒認識他的後媽,一大男人要賺錢養他自己,養他,還有他癱瘓在床上的奶奶,生病住院的爺爺,根本沒工夫陪他,也沒工夫搭理他。
孩子不可能天然懂事的。
隻不過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會被理會,所以隻能強迫自己不在意而已。
小團子是不是也是這樣?
一個人哭過很多次,最後發現不管怎麼哭,媽媽也不會因為他提前回來,所以才會連害怕跟難過的情緒都不再有?
媽的!
既然沒想過要對孩子負責,生什麼孩子?
不對,是他們有什麼資格生孩子?
…
喬安年忍住心裡的怒氣。
他牽起小團子的手,“走!我們先去洗澡。”
哪怕喬安年沒有表現出來,賀南樓還是敏銳地察覺出少年情緒上的變化。
賀南樓由喬安年牽,從椅子上下來。
他困惑地看著少年的側臉。
喬安年在生氣?
為什麼?
賀南樓試著回想先前兩人的對話。
似乎是從他回答喻美心是不是經常晚上留他一個人在家,夜不歸宿這個問題之後。
是因為他……所以生喻美心的氣?
“那個就是洗手間吧??”
喬安年手指頭指的就是賀南樓之前捧著浴巾出來的那個房間。
賀南樓點頭:“嗯。”
洗手間很大,但是竟然沒有浴缸!
喻美心該不會心大到讓一個六歲的孩子自己淋浴的程度吧?
喬安年沒問小孩兒之前洗澡的事是怎麼解決的,他怕問了心梗。
洗手間裡有一張小圓凳。
喬安年打開噴灑,試了試水溫,他自己坐在小圓凳上,招手讓小孩兒過來。
在喬安年動手脫他身上的衣服時,賀南樓往後退了一步,“我自己洗。”
喬安年不放心,浴室太滑了,要是不小心滑倒,不是鬨著玩的。
他繼母所生的那個小弟弟就在浴室裡洗澡的時候,大人一時沒看住,磕到了腦門,縫了好幾針。
“不行,淋浴對你來說還是太危險了。”
賀南樓力氣抵不過,輕易就被喬安年給拉了過去。
不由分說地把小團子把衣服給脫了,嘴裡頭念叨道:“等會兒一定要踩在防滑墊上,不要亂動,尤其是打了泡沫以後,一定不能亂……”
喬安年的話還沒說完,冷不防瞧見小團子腰上,胳膊上的烏青。
哪怕第一時間就猜到是誰乾的,喬安年還是沒辦法相信心底的那個答案。
他的胸膛幾經起伏著。
許久,他陰沉著臉色,“你身上的傷誰乾的?”
賀南樓垂垂眸,冷眼瞧著胳膊跟腰間的青色。
這些痕跡,是他自己弄的。
根據法律規定,隻有“在法庭審理案件後認為進行探視會嚴重危害子女的身體、精神、道德或感情的健康時,才會拒絕授予無生活監護的父母一方探視權”
喻美心對他享有探視權。
他未成年,他的意見不會被采納。
他用手機拍了照,加上他手中握有的喻美心混亂|私生活的大量證據以及相關錄音,足夠令喻美心失去對他的探視權。甚至,如果結果足夠理想,喻美心很有可能會收到法院對於她企圖接近他的“禁止令”。
“小樓彆怕,告訴我,你身上的傷,是誰乾的?”
擔心自己的語氣會嚇到小孩兒,喬安年忍著怒氣,循循善誘。
賀南樓的視線,落在喬安年握著自己的雙手上。
喬安年似乎真的動了怒。
情緒甚至比剛才還要濃烈。
為什麼呢?
被“虐|待”的人是他,不是麼?
為什麼在他發燒的時候照顧他一整晚?
為什麼每天都要看見他進教室後,才轉身離開?
為什麼晚上,會冒雨趕過?
“賀南樓,你就是一個魔鬼!魔鬼!永遠不會有人愛你!更加不會有人真的在乎你!你聽清楚了嗎?
永遠不會有人真的愛你!因為你不配!!你是個魔鬼!你的屬下怕你,你的合夥人忌憚你,你的父親賀惟深厭惡你,你的母親喻美心隻是拿你當提款機,在你爺爺賀端的眼裡,你連他收藏的一幅畫都不如!你身上流著這個世界上最自私自利,最冷漠無情的賀、喻兩家人的血!你注定不得好死!不得善終!”
在張倩柔被他的人強製性送進瘋人院時,張倩柔似乎是這麼告訴他的。
那又怎麼樣呢?
這個世界上,人跟人的關係,不就是相互利用又互相猜忌?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
腦袋上覆上一隻手,頭發被輕輕地揉了揉,“今天我們就先不衝澡了,我去拿毛巾,先簡單地擦一擦。等你身上的傷稍微好一點以後……”
喬安年的手被拉住。
他驚訝地看向小團子,“怎麼了?是不想洗……”
賀南樓仰起臉,他的睫毛輕顫,吐出兩個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