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心情複雜地看著她。
到這個世界以來,他已經聽她用這種明快輕鬆的口吻氣他很多次了,亦知道她是故意氣人。但這回他的心情格外難言,盯了他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好煩。”
言畢他不再看她,加快腳步往學堂走去。蘇芝也無所謂,聳聳肩頭,亦往那邊去了。
學堂裡,四五歲的孩子照例是讀讀詩、認認字。對麵的廂房裡,八九歲的孩子讀著《論語》。
《論語》是可以悟一輩子的書,這個年紀的孩子,先生並不會要求他們讀得通透,隻消背下來便可。楚源對個中篇目早已爛熟於心,但從前因知自己在這個家裡處境尷尬,總有幾分藏拙之意,先生每每問他,他自能答得漂亮,卻從不願當課堂上最出挑的那一個。
譬如若先生們讓孩子們挨個到身邊背書,他必定是要遲些上去的,就當自己背得慢些。
而與老夫人沾親帶故的明越自不會有藏拙的心,到學堂後不多時便已是這一屋子孩子中數一數二的好學生了。楚源前陣子也不當回事,覺得誰出挑也與他不相乾。今日,他卻看明越橫豎不順眼起來。
是以頭兩堂課還好,到了第三堂,正是先生抽查功課的時候。先生想些問題、挑些段落來找人作答,也可自己舉手答來。明越主動舉手本就是常事,今天大家卻眼看著楚源突然主動起來,半個時辰的課中,他們都大有爭搶之勢。
學生上進,當先生的當然不會覺得不好,下課時還點名把兩個人都誇了一遍,甚至開口準許他們今日可少練五頁大字,以示獎勵。
上午就這麼三堂課,下午是算數與劍術。到了晚上,明越回到住處,身邊的小廝為他研墨裁紙寫功課,他提筆間忽而又想起白日裡的事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楚源好似在與他叫板?
這念頭在他心頭湧著,卻叫他想不明白緣故。沉思了會兒,明越蹙了蹙眉,草草點了便小廝裁好的幾張紙,道:“阿祿,再裁五頁來。”
阿祿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廝,比他稍微年長兩歲,兩個人素來是一起念書的。這回到了蘇府,他也央求老夫人準許阿祿給他伴讀,老夫人念著他爹娘都不在身邊便準了,今日白天先生的話阿祿便也都知曉。
聽得明越這麼說,阿祿一愣:“公子,先生今日說了,您可少寫幾頁字。”
“不少寫。”明越搖頭,“你裁吧,旁人寫多少我就寫多少。”
他不知楚源為什麼突然和他不對付,但既然敵意來了,他就不會示弱。
翌日清晨,學堂中仍是先查功課。楚源沒寫那五頁,自是沒有問題。明越多寫了那五頁,又得了先生誇獎。
“屬實勤勉。”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滿臉欣慰。
楚源額上青筋一跳,淡淡垂眸,不置一詞。
第二天早上,他也多教了五頁字。
第三天早上,明越把自己所做的小詩交給先生過目。
第四日,楚源當堂多背了兩篇《論語》。
……
一屋子一起學習的孩子慢慢都覺出這兩位公子不對付了,偏巧又都不是蘇家人,大家都不偏幫,各自看熱鬨。
小半個月下來,明越漸漸覺出了這樣不行——兩個人比拚著,功課越加越多,這哪受得了?再拚下去,覺要不夠睡了。
那個楚源也是奇怪,同樣是不停地加功課,他已吃力得不行,楚源倒還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好像多寫十幾頁字他不覺得累,多背幾篇《論語》也輕輕鬆鬆。
他怎麼能一天之內背下那麼多篇《論語》?!
明越一麵不肯認輸,一麵覺得筋疲力竭。
阿祿也頭疼。公子功課多,他自是要在旁邊陪著,公子不能睡他也彆想睡,可他還要早些起床以便按時服侍公子更衣盥洗,日子長了他也吃不消。
於是這日下課往回走的路上,阿祿見自家公子一副愁苦模樣,便抓準機會開了口:“公子,您彆跟楚公子鬥了。”
“我哪跟他鬥了?”明越皺眉,“不是他先找的茬?”
“是是是……是他先找的茬。”阿祿連聲順著他說,“但咱們不是一直也沒弄明白為何?我覺得您這麼與他計較,沒什麼用。”
明越眉頭鎖得更深:“那你說怎麼辦?”
若他一開始就沒接招也罷了,讓楚源出個風頭,事情自能輕巧過去。可目下兩個人纏鬥起來,那麼多人還在看熱鬨,他再退讓不免丟臉。
阿祿攤手:“您不如坦坦蕩蕩地去問問楚公子,他究竟為何與您這樣叫板?”
明越不快:“我才不問。”
“您就當真不想知道緣故?”阿祿循循善誘,“您可真沒招惹過他。”
明越想想,倒是也想知道。
阿祿見他沉思,趁熱打鐵:“離得也不遠,一會兒下奴陪您去問問。凡事總得有個緣故,若當真是您理虧,不經意間做了什麼讓他不樂的事情,您就賠個不是。若他當真無理取鬨,您問明白也好找各位長輩幫您撐腰啊!”
明越想想,是這麼個理兒。主仆二人先行回去歇了一歇,就又出了門,找楚源說理去了。
到了暖玉閣門口,剛好碰上蘇芝。蘇芝其實下課比他們還早些,但因年紀小功課少,每日都下課都要與堂姐妹結伴玩一會兒才會回來,便剛巧與尋來的明越遇上。
“明越哥哥!”蘇芝看到他,甜甜一喚。明越的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也露出笑容:“阿芝!”
接著,他看了眼院子裡:“楚源回來了嗎?”